祖母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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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和祖母一起度过的。父母的影子早就模糊了，模糊得只剩下清明节时坟前的荒草。

生活，就像坡地上的蒲公英，无奈的苦涩中，总有些幽香。那时，山里的日子清淡，一包蓝靛，就是农家的全部颜色。奶奶那架老掉牙的纺车，缠完了太阳缠月亮，把我童年的酸甜苦辣，也都缠在了上面。

夏日里，坐在老梨树下，听奶奶讲故事，正在流失的晚霞，淡入了黄昏，清香在蒲扇中飘逸。望着牛郎织女星，默数着满天的星斗，我的心中充满了欢乐和童话。

上学那天，按照乡下的习惯，为了讨个彩儿，奶奶给我绣了个大红冠子公鸡，挂在脖子上。就在那年秋天，劳累过度的奶奶病了，昏睡了几天几夜。就是那年，她卖掉了出嫁时的那对手镯，给我凑足了学费。

奶奶病好后，望着我的眼睛说：“孩子，你还没长大呢，我怎么舍得走呢！”读中学时，每次回家，望着老人带着菜色的脸，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终于走出大山，到省城读书去了。临行那天晚上，奶奶给我打点行李，缝补穿旧的衣服，清点我儿时的玩具，翻看我小时候用过的笔记本。夜深了，奶奶久久没有睡去。到校打开行李我才发现，里面有十几个红皮鸡蛋和一双手工布鞋。我双手捧着那双鞋，耳边又响起了祖母常说的那句话：“鞋穿不正，就要崴脚哇！山里的路是咱山里人走出来的呀！”

参加工作后，几次接老人出来，她总是说：“冷不丁儿挪窝，舍不得走啊！”每次回家临离开，她总是站在山道上，在大山的背景下久久不动。我回过头来，望着那风中飘动的白发，禁不住落下泪来。

直到那段人所共知的年月，因为父母当时说不清的历史问题，我被隔绝了和外界的一切往来。直到一个中秋，我回到故乡，父母被认定为烈士，祖母也故去多时了。听乡亲们说，后事是我一位远房姑母发送的，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姑母告诉我，老人临终前欲说不能，似乎有些话要告诉我。如今，这些都被昨日的风刮走了，只有蟋蟀对天悲鸣。

清理书籍时，我意外发现了个包裹，里面包着玉石烟嘴、耳环，当年的那双布鞋，也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望着这些遗物，我沉思良久。奶奶似乎把千言万语都写在了密密麻麻的针脚上，她在告诉我，鞋不可穿错，路不能走歪。这时，我想起了祖母一生的顽强和执著，一生的期待和盼望。仿佛她此刻正站在门口，送走南行的雁群，遥望着走出大山的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