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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异曲调 奇文共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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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友芝(1811―1871)字子,自号亭,贵州独山县人。其在文学、历史学、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目录版本学以及书法、篆刻等方面均有极高造诣,《清史稿•文苑传》誉之为“西南大师”。在文学研究上主要成就是积几十年之功,竭尽全力收集贵州明代诗歌两千多首,并详作传证注解编成著名诗集《黔诗纪略》三十三卷。在诗词创作上有诗集《亭诗钞》六卷,《亭遗诗》八卷,存诗近千首;《影山词》三卷,一百余首;内容丰富,有相当的成就。郭绍虞先生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评价说:“当时海禁已开,国家多故,具有敏锐感的文人更觉得前途暗淡不安,于是言愁愈愁,其表现力量,也就是更能深刻而真挚。黔中诗人莫友芝和郑珍,尤足为代表。姚永概《书郑子尹诗后》云:‘生平怕读郑莫诗,字字酸入心肝脾。’在这种诗格中,也真觉谈神韵谈格调都无是处,即侈谈性灵,如与随园一流之矜弄聪明者,也不大相侔。”莫友芝与郑珍是文学史上公认的清代宋诗派代表作家。

宋诗派的创作理论不仅浸润于莫友芝的诗歌中,也部分的渗透于他的词作中。本文拟通过对莫友芝《蝶恋花•点窜杜诗》一词与杜甫原诗的比较研究中来窥探其词中的宋诗派特色:

江上桃花禁细雨,水影潜句,却更风姨妒。懒困徐来依弱橹,水光风力俱无主。珍重分明偏引去,惹草萦沙,生怕遮怀住。蜂蝶生情迷着处,伯劳避却蜻蜓误。

此类词,若不研读杜甫的原诗,是很难弄懂的。莫友芝能在浩繁的一千四百多首杜诗中,选出一首用词体来加以“点窜”,实属不易。笔者特意搜寻出此首杜诗《风雨看舟前落花,戏为新句》先加以研究鉴赏:

江上人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影遭碧水潜勾引,风妒红花却倒吹。吹花困懒旁舟楫,水光风力俱相怯。赤憎轻薄遮人怀,珍重分明不来接。湿久飞迟半欲高,萦沙惹草细于毛。蜜蜂蝴蝶生情性,偷眼蜻蜓避伯劳。

这是杜甫晚年的作品,大历五年(770年)作于潭州,诗人在舟中看见前面岸上的桃树在风雨中开始落花了,引起感慨而写下了这首诗。关于这首诗的艺术风格,是非常值得探究的。清代词学理论家刘体仁在《七颂堂词绎》评曰:“诗之不得不为词也,非独寒夜怨之类,以句之长短拟也。老杜风雨见舟前落花一首,词之神理备具,盖气运所至,老杜亦忍俊不禁耳。观其标题曰‘新句’,曰‘戏为’,其不敢缅背大雅如是”。他认为杜甫这首诗除了不是长短句式之外,其他各方面却很像词,可以区别于一般“大雅”的唐诗。刘体仁称其“词之神理备具”,我们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鉴赏。

首先是境界的精致细巧。诗中所用诸物都轻灵细小,如“细雨”、“疏篱”、“桃树枝”、“红花”、“蜻蜓”等;描写物情则细腻入微,如“潜句引”、“困懒”、“旁舟楫”、“半欲高”,“萦沙惹草”等;浦起龙《读杜心得》谓之“体物微妙,毫端活泼”。诗中桃花流水,细雨疏篱,沙洲丛草,蜂飞蝶舞,是一幅幅精美的工笔画。

其次是内容上言情,诗中多用比兴手法,说花枝的倩影似乎遭到了居心叵测的“碧水”暗中勾引,生怕自己的花朵被吹入水中,而留下“轻薄桃花逐水流”的嫌疑。这里作者满怀深情地写出了桃花极为不幸的命运,当她鲜丽芬芳,明艳容光渐渐消歇之时,又遭到风雨的吹打和流水的吞噬,纷飞飘落于荒郊沙洲之际,往日迷恋,喜欢她的朋友则纷纷抛弃她,虽然如此,她仍拼命地想要保持自己洁净美好的本质不被污浊。诗里把桃花比作一个薄命而敢于反抗的女子,以落花喻女子被舍弃流落的悲惨遭遇。这首诗的内容正是通过景物各种微妙细致的比兴,来表述诗人复杂多端的心境意绪,从这一点上看,也包含了词的因素。

再次是表现手法富于浪漫色彩,这首诗虚实相间,但虚写多于实写,除了前两句外,其余都是虚写。王嗣的一段话较好的阐明了这一特色,他说:“此诗摹写物情,一一从舟中静看得之,都是虚景,都是设想,都是巧语,本大家所不屑为者,故云戏为新句”。通过奇特的设想和虚拟,并用纤巧尖新之语描绘而成的一幅幅景物画,是现实世界所不曾真有过的,却有含意丰富,巧妙入微,能引发人们许多深意的联想。这种“虚”的表现手法体现的浪漫色彩特别浓厚,这又是词的本质特征。

最后是语言的婉美绮丽,粗看诗中并没有许多华丽的词藻,说他绮丽,不在表面,而丽在骨子里。这得力于作者对“景语”精心的选择和组织,诗中雨是“细雨”,篱是“疏篱” ,水是“碧水”,花是“红花”,还有彩蝶飞舞、蜻蜓低翔的妙姿,花絮萦沙惹草之轻细……都体现了语言的纤美和绮丽。同时我们还注意到诗中“景语”的“美”和“丽”是和其“冶情”的内容密切相关的,即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水的勾引,风的嫉妒,花的困懒与忧虑,蜜蜂蝴蝶的变心和偷眼蜻蜓的躲避,这种种对景物神形情态巧妙描绘的“景语”都被组织进去,成为表达诗中“冶情”内容的“情语”,从而才更显示了语言的妍美和绮丽。所以人们称此诗为:“纤绮丽,遂为后来词曲之祖”,而这种“纤绮丽”则主要是词的语言特色。

现在我们再回过来看莫友芝的《蝶恋花•点窜杜诗》,就内容而言,是把杜诗句略加修改点化入词体中,未另有新意,然而风格上则隐现“宋诗派”的创作特色。莫友芝师从清代宋诗派早期代表人物程恩泽、祁隽藻,过从甚密。程、祁二人都是有名的考据家,主张写诗要有“性情”、“学识”,莫友芝深谙此道。他们都十分推崇宋代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说,以杜、韩、苏、黄为师法。陈衍《石遗室诗话》评其诗云:“郑莫并称,而子学人之诗,长于考证。”愈陛云《吟边小识》中说:“莫君近体诗颇雄健……语句奇崛。”“把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二而一之”,“以文字为诗,以学问为诗”是宋诗派也即莫友芝诗歌的基本特征。

其一是讲究文字的古奥生僻,把“学问”渗入其中。如词中“水影潜句”,从杜诗“影遭碧水潜勾引”,点化而来。杜诗“勾”,在莫词中则作“句”。《说文•句部》:“句,曲也”。大徐音古侯切,又九遇切,古侯切今字作“勾”,九遇切今字仍作“句”,“勾句”是古今字关系。“勾”, 晋祀后土残碑已见。关于“句、勾”二字在古诗文中使用上的分化,大体在唐宋时期已确定,在此我们稍作考证。

抄写年代与杜甫大约同时(书中避唐中宗李显名讳)的故宫藏唐写本王仁《刊谬补缺切韵》平声侯韵古侯反(gōu):“句,句龙。俗作勾。”去声侯韵古侯反(gòu):“句,检句。亦勾。”去声遇韵俱遇反(jù):“句,词(句)。”显示当时读gōu、gòu时亦作“勾”,读jù则只作“句”。

又中华书局1979年据宋绍兴七十一卷本《白氏长庆集》整理《白居易集》中,读gōu作“勾”,而不作“句”。例如:《自》:“勾检簿书多卤莽”;《酬别周从事》:“眼昏勾押簿书难”;《睡觉》:“世间无境可勾牵”。

此虽不能认定为白氏原用字,但参照《刊谬补缺切韵》,可以认为宋人刻白集之时“句、勾”二字分化已定。同理,杜诗“勾引”虽不能断定为杜氏原用字,但至少宋元以来所刻杜集必如白集作“勾”,不作 “句”。因此仇兆鳌《杜诗详注》中也作“勾”,仇注引常理《薄命篇》“艳花勾引落”、杨德周说“杜云‘影遭碧水潜勾引’,而孟郊云‘南浦花飞亚水红’,得诸家阐明,益见杜诗之妙”,字也作“勾”。仇兆鳌与莫友芝同为清代人,且年代要早于莫友芝,其注杜诗时并未写作“句”。综上所述,可以推断莫友芝不可能有杜诗唐代抄本为据,其词中改“勾”为“句”应属意改,是有意识的用古字,把文字学的“考据”、“学问”之风,引入此词中,使之显得古奥老辣,朴拙厚重。莫友芝的此种作法,实有宋代黄庭坚“无一字无来处”,“点铁成金”之遗风。

其二是褪去了杜诗中鲜丽的色彩和妩媚缠绵的风韵,没有了“碧水”、“红花”、“春寒”、“疏篱”等,也就失去了原作中那迷幽微的浪漫气息,“纤绮丽”的特色被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质朴清劲,浅白简淡的别样格调。

再次是减少了原诗的句数,缩短了句子,没有了杜诗具体细致的描绘。虽是长短句式的词体,读来却反不如原作七言古体诗抒情上的委婉多致,从整体上看,呈现的是一种简约瘦硬的“宋诗派”风格。

其三是淡化了原诗比兴寄托的意蕴,如不参看杜诗原作,仅读此词本身,会觉得内容上隐晦莫测,不太易理解,仿佛有一种哲理隐藏在其中,而似读不出杜甫原有的寄托之意了。

本文所述杜诗与莫友芝词的“奇特”之处在于他们都对传统观念的“反其道而行之”,杜诗明明是七言古体诗,偏“词之神理备具”,“纤绮丽,遂为后来词曲之祖”;而莫氏《蝶恋花•点窜杜诗》虽是词,却偏以“宋诗派”笔法渗入,讲学问,重考据,用古字,对杜诗作“瘦身”性的点窜,粗放了原作细腻入微的精致描绘,减省了绮丽纤的词语,淡化了缠绵多致的情态,变“冶情”为“理趣”,构成一种雅洁古秀、简约清奇的宋诗韵味。

陶渊明诗云:“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博大精深,沉郁顿挫的杜诗中,竟有用七古写成风格绮丽纤巧、类似词体的“新句”,本已是一奇;而作为晚清“宋诗派”代表人物的莫友芝,也许是不愿看到他所顶礼膜拜的祖宗“背大雅如是”,很有创意地以《蝶恋花》词体,将这首诗“点窜”。使之重新回归到古意斑斓的诗体范式之中,则更是一奇。他们一把古诗写得颇具丽词风韵,一用词体写就古诗格调,异曲同工,构成奇观。让我们在赏奇析疑中体察他们各自的“反窜”本领,尤其是领悟到莫友芝的“宋诗派”创作特色在其词作中也有相当的体现。

周健自:贵州•黔南民族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