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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秋桐 人物摄影:尤阿达
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位普利滋克奖华人获得者。对了解他、抑或者是对他一知半解的人来说,他的作风行踪可谓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曾经扬言“中国只有一个半的建筑师”,“一个”是他,“半个”是他的导师。引得建筑系一片哗然。当舆论笑他“年少轻狂”时,他却以“文人”自居,隐士十年,浪迹水泥湿地,情定瓦砾之间,当他舒展身躯再次高调现世,到底又是上演了一段“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的传奇,只是,在今天这惊鸿一瞥之后,等待他的,和他期待的,又会有什么不同?
王澍不喜欢被称为“王先生”,那样显得太过生疏。在沉寂的十年间,他几乎每天都和工匠生活在一起,聊聊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琐事,偶尔毫无顾忌地放怀大笑—当你觉得他是那么温和,不知不觉已经跟他走得很近的时候,他的某些话语,抑或是一种神态,却又在不经意间独自划了开去,形成一个距离,就如他的作品,平静祥和之中,揉入的那种矛盾和敏感。
王澍承认自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曾经追着沈从文《湘行散记》的脚步走了3个月,但旅行中既不给房子照相,也不搞土地测量。《设计的开始》一经出版便让人侧目:原来建筑师还可以把文章写得这么飘渺!上了研究生,一篇《当代中国建筑学危机》的论文,从梁思成到自己的导师齐康,业内有几分名气人物几乎都让王澍批判个遍。
这样的狂妄,是一种状态,王澍觉得可以从中释放出一种能力,在这样的能力之中,他用最自我也是独特的方式成就了这个世界。
“如果说中国有现代建筑师,那只有一个半,‘半个’是我导师,“一个”就是我”,这句话语耳熟能详。“当一些人重新考虑要不要走我这条道路时,我已经骑着一匹快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团烟尘??”这是王澍在领取普利兹克建筑奖奖后留下的一句话。确实,对于一位在获奖之前没有出版过作品集的建筑师,一个只在中国做建筑的建筑师,一位自称为“业余”的建筑师来说,普利兹克建筑奖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惊喜!
旧砖瓦的尊严
那一天,约在象山校区对王澍做专访。迈进这里,顿感青瓦白墙间流露出书院般的古雅气息。而远离一步,房屋又与环境融为一体,如天作之合。一股江南水乡的油墨之味扑鼻而来,落英缤纷、小池蛙鸣、每一块古砖瓦仿佛在飞檐之下窃窃私语,仿若隔世。有几位新娘子在远处穿着婚纱款款而来,看来,大众还是认可象山美院的美学意向的。
但是,当2004年象山第一期建成的时候,杭州的建筑师圈子里传出来的评价是,如果要在杭州找最难看的作品就去象山看。
“他们不能理解,他们不认为满城的房地产是难看的,他们认为象山一期难看,当然大家的观念也变得很快,只有短短的两三年,观念就发生巨大的变化,因为你真正反复来看体会它之后,很多人逐渐意识到真正有一种不同的东西在这里出现了。其实大家做事情是需要参照物的。它是这样的一个探索,隐含着这样的一种情绪。”
据说,有一天,中国美院院长许江站在3号楼数米高的门洞前往外看,突然说:“咦,这不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么?”王澍带着孩童恶作剧被发现般的惊喜答:“你发现了?”这就是王澍故意在校园里造了一幅“画”。王澍回忆,绘制二期的图纸前,脑子里整天都像在“过电影”,各个细节变成一个个分镜头,这样过了三个月电影,他最终只用4个小时就把整幅草图一气呵成。他自称这套工作流程是“胸有成竹法”。
“这些砖都是旧的,而且不同规格,新的旧的都有,这是新的,这是旧的,混在一起。我就想探讨,我们今天拆那么多房子,老房子,新房子,浪费惊人,怎么样把这个东西回收,而且要把它变成有尊严的艺术,而不仅仅是回收,传统是有这种做法的。” 当各种学校、写字楼、公寓打着“人性化”的幌子建造奢华时,象山校区却反其道而行,不仅成本低廉—只及普通大学校园造价的一半—就连电梯、空调这样的现代化“必需品”也被限制使用,每栋楼里只有一小块地方设有空调,以供人们需要时使用。
“人要过一种有理念、有信念的生活。”王澍解释。
建筑界中有人认为,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的央视新大楼和王澍的象山校区是城市建筑的两个极端,分别代表了现代与传统两种发展方向。然而,普利兹克奖的评审辞中却写道:王澍的作品已然超越了中国城市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应当面向未来”的争论,它唤起了 “场景与回忆之间的共鸣。所以,对于外国人来说,也是认可王澍建筑中那种“符号化”的中国传统美学意向的,毕竟,他建筑的形式是具有原创性的,操作的旧砖瓦也是独特的,反观一下中国建筑师圈似乎确实也找不出第二人。
文人的英雄色彩
“首先是个文人,业余才是建筑。”
从1988年研究生毕业后到1998年开始读博士的这10年时间里,王澍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投入建筑设计工作,而是与工匠们在一起工作,在真实的建造中获取经验。在这个沉寂的十年里,王澍依然每天坚持着他大学时养成的习惯,大量读包括建筑学以外读书,静下心来写毛笔字。
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具人文气质的建筑家”。他喜欢箫管,擅长书法和山水画,喜欢和朋友“谈论石涛,追思徐渭,菲薄毕加索,赞赏杜尚”,他曾在晨曦初露的校园,用大棉袄裹上一捧石榴花献给喜欢的女孩,这个女孩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和事业搭档;他会对着一张老照片而潸然泪下,照片上是1900年的北京城俯瞰;在同行纷纷到欧美镀金时,他只沉浸于自己的隐居世界,和工人一起亲手筑房子。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在中国的大地上背包旅行,与农民工一起工作和生活。”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王澍的心路历程中难以磨灭。“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饭桌上全是工匠,硕士毕业的自己,每天都和工匠真正生活在一起,说是工匠,其实是农民工,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有那么一刻,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而这种改变却意味深远??
“在一百年前的中国,造房子的人只是工匠,没有今天意义上的建筑师。我最喜欢的建筑是那些匿名的,似乎是没有建筑师的那种普通建筑,我经常被这样的东西所打动,那里面浸透着人性,普通人的人性,我想象的继续要走的道路,是走回普通的民众去,做出那种不露痕迹的、散发着人性的建筑。”我就开始意识到在历史中,民间的普通人都能建出美丽的建筑;但有趣的是,我们的新城市、新建筑却很糟糕。如果这是专业建筑师干的,那么我甘于业余。所以我把我的工作室命名为业余工作室。在这个时代,我选择站在不知名的人民大众行列中。”
“我走另一条路,”他说的很是决绝,“这条路即为‘重返自然之道’。”
梁文道曾这样评价王澍的作品:“一方面具有很鲜明的中国情结;但另一方面,又具有一种英雄主义色彩??
而极度的“个人英雄主义”,幻想着用一已之力来拯救中国建筑,扭转大局的说法,却也是对中国建筑现状的一种批判。就比如说 2009年9月正式开街的南宋御街改造。在这条南北长4000多米的古街上,王澍再一次实现了他一直坚守的中国本土建筑学理念。
在2007年王澍最初接手设计南宋御街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非常地破败,就是感觉大家决定这个地方不要了,商店已经很少了,就剩下一些卖便宜货的,墙上的灰都是一块儿一块儿的,油漆都剥落了,很少人,街上总是稀稀拉拉的,晚上只有几个像鬼火一样的路灯。但其实这个是杭州老百姓的一块心病,这条街。 这条街原来那么著名,很多人生活里的回忆,都有很多回忆在这个地方。我要做的就是恢复记忆的一部分。”
摆在王澍面前的是改造南宋御街的种种难题,他首先带领着美术学院的两百多名师生进行了为期半年的实地调研,通过调研,改造这条古街道的思路逐渐明晰。与此同时,他还需要不断面对来自各方的质疑之声和解决设计之外的很多问题。
“我记得有一次在市政府开会,我在会议上用非常激烈的口气对着市委书记说话、发言,我说整个杭州城你看一下,不是说这条街是破烂,看一下过去20年杭州市中心区的建设,我说这就是整个一堆的大破烂。恰恰是这条街看上去破??”王澍仔细想了一下,又摇摇头,笑了一下,语峰一转,“但它还保持着一个美好城市的远远的一种影子,我们能看到有可能使得我们恢复对好城市的感觉。所以这条街并非单单只是作为一条老街要保护,这是杭州市城市复兴的开端,所以当时我记得我去上厕所,有几个下层官员跟着我就进了厕所,说王老师,这个市政府大楼里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市委书记说话的,你是第一个。”王澍谈起这段经历, 皱着的眉头感觉到了历经的口舌之苦。
当设计师的理念,从脑子里面变到纸上,再变成现实,这里面最关紧的因素,恐怕不是你的设计。而是一个人的坚定信念,或者说那份仅存的英雄主义色彩??
哀莫大于心死
在某一个时刻,王澍几乎同时收到了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来自妻子,她打电话告诉正在洛杉矶讲学的王澍,他获得了此次的普利兹克奖。
坏消息来自朋友,一个画家给他发来一条彩信,彩信的照片上是北京市东城区北总布胡同老3号院,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故居,被拆得一片狼藉。
“我希望这次获奖能够影响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关注中国本土,同样也希望年轻一代的建筑师能够明白,中国的发展不能以拆除历史为代价。”这是知道自己获奖后王澍的反应,而对于被拆掉的梁林故居,“第一反应就是想哭,没有愤怒了,已经愤怒过无数次了。当然,愤怒是不能解决中国城市建筑的现状的,每当触及这个话题,王澍说的似乎有点悲观:“我就是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我基本是绝望的,多少有点像是最后的悲壮。”
王澍小时候生活在北京建国门附近一个小四合院中,在四合院外,极目都是农田,没有任何建筑,看得到城市边缘。改革开放后,老家旁边建起建国门立交桥,他回到北京,发现故乡已陌生到恍如他乡。“今年这个四合院就要拆了,拆完之后,北京跟我再没有关系。” 10年前,他在杭州一家书店翻到一本老相册,一名传教士拍摄的1900年的北京,顿时潸然泪下:“当时的北京多么美,比巴黎还美,现在呢?掉到一个东南亚国家的状态。这几十年究竟在干什么?”在王澍看来,现在中国城市结构支离破碎,每栋高楼大厦就是一片“殖民地”。
但是,王澍话锋一转,“我这个人是不愿意轻易服输的,哪怕是最后的努力,中国文化的保存,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像王成一样说向我开炮,中国其实到了这个程度了。”说到这里,王澍变得严肃起来,极具学者风范,当然更像是一个文人教士。
“等我把钱挣够了,就像你这么去做”,“等我拿到副教授,就像你这样生活”,昔日同窗这样说,但王澍不以为然,“在那条路上走得太久,沾染了一身习气,就回不了头了。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文人。文人是有风骨的。什么叫做风骨,哪怕你给我摆一堆钱在面前,这个项目我认为你没有想过如何贴近社会、文化传统,老百姓的生活,而仅仅只是一个房地产的项目,我就直接拒绝。我一年只接一个项目,不过,因为大家对我的认可和诚意,我现在考虑一年接两个项目??”
谈及此次获奖,他说,他并不指望会对中国建筑界带来任何变革或影响,但或许大家可以意识到:“在这种状态下仍然可以思考,仍然可以在工作和生活中保持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说罢,眼前这位功成名就的设计师放怀大笑开来,总是这样,他会很认真的跟你讲一件事情,但是却又不肯说得那么明白,当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一点点懂得的时候,他又突然把自己绕进去,带一点点的自嘲,但是这种味道,却又让你与之深聊的念头欲罢不能。
先“哲人”后建筑
王澍的神秘,在于他的胆大心细,捉摸不定,一件黑色丝绸唐装穿上身,少了年少的轻狂,多了几分从容淡定。在每个年代里,他总能用自己的方式和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不近也不远。太远了,你就忘记了;太近了,就大众化了,王澍总有方法让你对他记忆深刻!比如,当各种建筑师都赶着网络大潮玩微博时,王澍还不会上网,他甚至也不会CAD,象山美院一期的CAD还是他抓董豫赣窝在西湖旁一破烂小别墅里画出来的,他还是坚持以铅笔作图??
对于这样一个不走常规路线的人,走在边缘,或者走在多样性夹缝中的人,在看完他的作品,听完他的故事之后,你是否可以更加宽容地理解异类的声名?包括那篇他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为硕士论文命名的《死屋手记》,虽全票通过,却因其言行“狂妄”学校未授予其硕士学位。但藏在东南大学阅览室的论文副本,没过几年就被学弟学妹们翻烂了。
有人说《死屋手记》像个预言,前瞻了中国建筑界未来的20年。
20年后,王澍从学生变成了老师,并依然保持了学生时代的“另类”。在他的带领下,中国美院建筑艺术学院的学生,要从锯木、挖土、砌墙学起,五年本科学习的重要目标是逐步掌握成为一名工匠的能力。象山校区15号楼的天井里有一堵矩形的墙,每年都是上一拨学生砌完,下一拨学生再推倒重砌。
在王澍看来,这并不是以培养工匠的标准来培养建筑师,相反,正如作曲家需对器乐音色和演奏技巧娴熟掌握后方能谱出名曲,能够对建筑材料和建造方法信手拈来,正是成为一名优秀建筑师的基础。少了这两方面的知识,再好的创意也会在实践过程中大打折扣。王澍是在力图恢复一种“想象中的”传统建筑教学,因为中国古代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建筑教育”。而在他看来,一个建筑师首先要有某种一以贯之的思想,然后不断用建筑去表达。所以,成为好的建筑师之前,首先应当成为一个“哲人”。
抛开王澍的作品不谈,他本人无疑是努力的,潜身白丁鸿儒,踏遍各国尘土。同时,王澍还是克制的,十年不设计建筑只为“忘掉前十年”学的东西,能够在中国建筑业发展最快的10年抵挡住诱惑,锚固在杭州周边,专心走自己的路,确实很难得!在此次获奖之后,王澍必定会有更多项目,不过,要是他收不到旧砖旧瓦了怎么办,毕竟那些东西是有限的,那他岂不是不能再用“瓦片墙”了?还是他会带来原创性的形式和“另类”材料?带着期待,我们默默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