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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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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委点评:施晨扬在文章里写了很多人:有印象深刻的朋友,如新生混血儿安初,年近不惑的单身女人李楠,战地记者周零表哥,还有曾成、父母;有路过的行人,法国某奥兰风味酒吧和上好某街边狂欢的人群。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不同的色彩,都袒露在生活中,又都隐匿在尘世的喧嚣中,让人无处躲藏。施晨扬用看似片断但又有内在关联的几个人的故事,讲述了每个人的开始或过往或结局,一切终究抵不过时光。所以,面对才是正确的选择。

(英若)

我们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只因世界偌大却空旷,我们无处躲藏

安初睡着了,窗外明媚的阳光被玻璃窗户磨合成柔和的一片阴影,洒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连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混血的孩子真是漂亮。当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伸出粉嫩的臂膀,嘴中呢喃着法语,在这个拥有潮湿阳光的国度,也许我不会再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一个多月,我还是只会说生涩的法语音符,我并不喜欢那种语言,它不够纯粹。其实,离开略城,任何地方都能给我这种感觉。

我悄悄地摸出房门,街道上灯火辉煌。对面便是家奥兰风味的酒吧。略城也有很多酒吧,外表装修得潋滟,然后有一条幽暗暧昧的长廊,一副“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架势。这里不同,没有那种低劣香水的气息,任何人都可以出现在这里——窗边坐着一对情侣,一对老夫妻,还有几个家庭。人们来这里,是为了消遣聊天,或者是一些像我这样,无所事事,只想躲在热闹里。

靠着角落的矮柜,我看着手里的柠檬汽水在橙色的灯光下泛出气泡,听着周围纷乱的喧嚣——用我所听不懂的语言。我想起了上海,小时候的某一天,我和父亲游走在偏离市中心的街上,一些不认识的面孔擦肩而过,我捧了一杯两元的街边奶茶,漫无目的地扫过一条条用来招揽生意的霓虹灯,周围都是低矮的老式房屋,在夜色里落魄的细节被悄然掩藏。

远处有一群年轻人在狂欢,有人烂醉在地,有人站在椅子上舞蹈,有人接吻。虽然这里不是巴黎——以前我只知道法国有巴黎,很有趣的名字,却谈不上多么浪漫。

有人过来搭讪,我用很标准的中文回敬,他耸耸肩离开了。已经是午夜,天却开始泛起光晕。曾成,略城现在几点?

曾成是我在略城唯一惦念的人了。

很多年前,我在午后睡着,梦见很多年后。醒来时天色昏暗,我的手脚冰凉。年幼时的混沌只留下这一片清晰的记忆。四周那些熟悉的街市破碎成支离的模板,我兀自走向越来越狭窄的深巷中,天空迷茫。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曾成。很多年后,那个在车祸现场满身是血的少年。

402号大街,现在是略城最繁华的地段,大概极少人还记得那场车祸。一辆超载卡车像醉酒的疯子将前方的白色面包车撞出几米远后踉跄倒地。只有曾成从车里爬了出来。我们相视,我却能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惊惶呆滞的表情。耳边纷乱。他痉挛地扯扯嘴唇,殷红的血像数条细瘦的河流,从发丝开始弥漫,蜂拥。

第二天,下了一场雨,倾盆。

402号大街依旧人潮涌动,我却难忘曾成的眼里,盛满了绝望的悸痛。那是八月,街旁的木槿正盛。我们的生日也都在八月。

“那次,我便失掉了世界。”

他悄然说起,我转头盯着他的侧脸,一时竟惊惶无言。他抬手虚遮住我的眼睛:“别这样看我,拜托。”

我从舞蹈室出来,见到曾成。他静立在铁门边,隔了好久对我说:“我叫曾成,我们认识的。”

并行无话。

我在家附近遇见了李楠,一个年近不惑的单身女人,常年打扮得夸张别致。她遇见我格外热情:“米年,怎么回来这么晚?多危险呵,以后就让曾成去接你吧,反正也顺路。”她优雅地吐出最后一个烟晕,将蓝色的光丢在脚边,笑意盈盈地揽过曾成,“我表侄子。”

生活像上了发条,不急不缓。

又一个夏天,我的父母用一纸离婚协议结束了漫长的冷战,两架飞机,分别飞往瑞士和法国。对于我来说,生活并未有太大的变故,只是银行卡里多了几个零头。

这座城市不算太大,来来去去都是一些熟悉的人。时光就像泡沫,破裂又组合。夏天潮湿的阳光总是晦暗不清,它就像一丛青苔在孤立生长——连同我的生活。

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十几年,却仿佛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写信给周零。他是我的堂哥,一个战地记者兼摄影师。早年的时候,我们都寄住在祖母家,印象里他是一抹金色阳光,温和明媚。

“战争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米年,哥哥只是去看场热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热衷的事,只是周零刚好喜欢这份危险的工作,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

“米年,你是支持我的吧?”

他凑近我,亮出招牌式的笑容。

那时候我在思考新学的舞步,于是便随口说是。

“那你给我写信吧。”

我们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只是我多出了写信这个习惯。

有一次,在红灯旁,曾成问能否借住我家一晚。

“李楠往家里带了男人,我被吵得睡不着。”

“当然欢迎。我家六个房间空着五个,随便挑。”

“周零,可能我可以理解你一些了,在战火里摸爬滚打至少时刻能感觉出活着的味道,而我现在却可笑地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是否收到这封信,这是最后一封了。

不久后,我在城郊的殡仪馆里见到他。他是主角。

已经是结果,那么细节也不再重要。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眉宇疏朗。我记不起多久没有见他了,因为那些信里的故事,我早已把他的存在当成理所当然。

四月末的天气,一切都是刚刚好。阳光下,殡仪馆那幢基层的建筑在一片泛滥的光线里,它们仿佛一间间空房子,倾斜的光线编织成黯然的阴影,把看不见的空间肆意抻长,形成无数的空旷。四周无人,可是却有巨大的噪音在我耳边骚动,是尘埃跳跃的声音,或者是天上的云在滚滚歌唱。那些泛滥的光线终于将我惹恼,我径直望去,却被逼出了泪。在这生死更迭的岁月里,没有什么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死去吗?

和曾成谈起周零,他盯着远处的一样东西:“我只参加过一场葬礼,也是在那个殡仪馆。”

“那时候,有两对夫妻举办合葬,他们在我们的隔壁,连哭声都能互通。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竟然把名字搞混了。”

我咬着嘴唇,感觉周身寒冷。

凌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竟是李楠。我皱眉闻着她周身浓烈甜腻的香水味,她穿着白色的晚礼服,背景太暗,她却光鲜突兀。

“米年,我要结婚了。”

不待我反应,她便抽身跑出去,去敲另一扇门。

黑暗里,她宛如一只白蝴蝶。在黑暗消逝之前,整个世界都在赴她的宴会。

那么,我该送点什么结婚礼物吧。我从鞋柜上抽出那张妈妈寄来的飞往法国的机票,可是只有一张。她却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米年,在略城跳舞没前途的,去法国或许会好一些。”

他把机票递回给我,“我们终究要各奔前程。”

那天我们坐在一幢即将拆迁的筒楼的天台上,冬至的天气怪异,有微弱的雨丝从铅灰色的空中下到铅灰色的路上,淅淅沥沥的终成一小片,就这样想起我们渐渐迟暮的青春。

我往回走,走在法国的某一条街道上,我决定给曾成打长途。有人在放烟火,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在绽放,消散。风在游走,玩弄着最后一点寒冷。时光顺着幽长的隧道,向我走来。

(本文获第十一届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