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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向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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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可以看到一片麦田,在暮色背景下绰约生姿,摇动的姿态犹如它们沉默的诉说。然而物质横流的城市里没有麦田,而对于乡村的记忆也止于没有印象的童年,所以我所看到的麦田是我臆想中的世界,是我杜撰出来的童话。

在我的学校操场边有一片浅黄色略显荒凉的植物,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我总是固执地对别人讲“看,那是我的麦田”。在他们茫然略带同情的目光中笑得如花似锦,他们认为我神智不清,却不知道在我心里荡漾着怎样隆重的幸福。

沉默不语的苍穹看遍了爱情离仇,它们张开蓝色的羽翼掩盖起伤悲,安静地变换着色泽演绎着传说。

我不曾放弃过寻找,我一直在找我的麦田,我想象着置身绿色海洋中的惬意和安然,那般庞大的幸福该带有怎样的天花乱坠。沉默的麦田不说话,它们依旧摇曳依旧无言。

我依旧寻找依旧等待依旧观望依旧倾听。

班主任将我的课外书高高扬起,如同扔掉一张纸般轻易而潇洒,我看到地上血迹斑班,我看到我的理想渐行渐远,终已不顾。

于是我的母亲生平第一次因为我的错误走进办公室,我坐在麦田边想象她的表情。风太大,有麦茎断裂在我脚边,我拾起一根低声哭起来,我沉默的麦田说着只属于它们的言语,可是我听得懂。

头望高远的天,我的麦田没有给我答案,云朵空洞洞,天空灰蒙蒙。

母亲温柔的劝告在我的一意孤行下变成愤怒,她说你不要自以为是,你写的那些东西有几个人看得懂。我站起来和她争吵,如同被囚禁的发怒的狮子四处乱撞。

母亲微微皱起眉头,我知道我在伤她的心。她最爱的人在对她吼叫,她最爱的人因她的包容变得猖狂放肆,她曾满寄的希望下落不明,我听见它们轻声哭泣。

沉默不语的麦田,因为成熟低下了高贵的头,它们身后是水晶般湛蓝的天幕,我不知道它们心里是否也有一片蔚蓝。

而我无意间闯入它们的领域,无意间惊扰它们沉睡的梦境。麦田向上倒插出零碎的天空,如同破灭的梦想和希望。

我在北方生活了十七年,我感受着这片疆域的猎猎寒风,想念南方。水乡窈窕的女子撑起油纸伞,平原男子将锄头扎进温润的紫色土,南方的一切让我沉迷,魂牵梦萦。

我不曾去过南方,只有睡梦中朦胧的氤氲打湿过我的记忆,我却那样近似神经地爱着南方,它的寸草寸瓦,丝雨丝雾。

在北方的海滨,我认识了南方男子,只属于南方独有的温存气质让我迷恋。眼睛是江南水气中闪遴的波光,言语是吴侬里最动听的催眠。我曾和他提过我的麦田,关于梦想关于希望关于倾听,关于寻找关于等待关于幸福。

我送他去火车站,我们旁若无人地拥抱,他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吴侬软语:“我在南方耕种麦田等你到来。”然后毅然转身,像我当初的梦想一样渐行渐远,终已不顾。

我已经很少再去看我的麦田了,因我心里种植了一片苍郁,因在南方有更为连绵的希望。那片金黄蔓延千里,从南到北,穿山越水。

我沉睡在如此这般自欺欺人中,像幼稚的孩童相信了童话相信了永远。男子寄给我他镜头下的麦田,照片背面有他苍劲的字:“有关麦田的幸福,我只能坚持到这里。”

何必寄过来呢?在南方湿润的麦田里,找块地方把它们埋葬吧。有关麦田的幸福,你给不了,我要不起。

我再次去看我的麦田,不过一段爱恋的时间,它们完全变了光景。带着我不熟悉的倔强仰起脖颈,头望蔚蓝的天。

原来,这一片麦田我从未懂过它们,原来我连这样一片麦田都不曾拥有过。

于是我开始学着安静学着淡然,习惯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吃饭,逐渐脱离了阅读和写作,逐渐遗忘了麦田。可是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仍可以感受到风从麦田上空穿过时的恣意,感受到麦田随风起舞的傲然。它们依旧仰着脖颈,面朝太阳,掩盖悲伤。

沉默的麦田等谁无意问读懂它们的缄默。

2006年的盛夏,我只身一人踏上南下的火车,有关麦田的幸福,我想找回来。

然而,我没有找到我要的麦田,甚至没有找到男子镜头下的绿色,寻的路上,我已疲惫不堪。

在火车站我发短信给他,我说:“你是个优秀的魔术师,你曾为我变出过一片绿色的幸福。”男子说:“麦田在心里。”

我站在火车站出口处,感受着南方温柔的风想念我北方的麦田。我仰起头看南方独有的澈蓝天空,像麦田般面带倔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