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丫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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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刚上初中，随从父母工作调动从省城转到县中学读书。说是县中学，学校却在偏僻的乡里。从父母新单位到乡里中学有30多里路，我就是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田山埂子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镜，并在那里结识了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乡里同学。到现在30年过去了，那些乡里同学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而有着一双深深眸子的清丫更是让我牵挂不已，因为她是我的同桌，我最要好的朋友。

清丫的全名叫刘清代。当地女孩子都被称作某丫，我当然也就入乡随俗叫她清丫。清丫一米六零的个子，皮肤黝黑，颧骨略高，眸子深深的，加上一头长长的秀发很随意地扎成一个把子垂在身后，很有越南姑娘的味道。因为那时经常在银幕上看到勇敢的越南姑娘，所以我对清丫的第一印象无端的好。

清丫对我的一切都好奇，而且有些崇拜。在清丫的眼里，省城人是很了不得的。她跟我学长沙话，学我穿军装。她尽其所能对我好，经常带一抓炒得喷香的黄豆或芝麻给我吃，还亲手给我做了一双鞋垫。她只用手略微丈量了我的鞋子，不几天就变戏法似的给我的鞋里衬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垫。作为回报，我也常送她草稿纸、药盒子之类的礼物。但我给的东西清丫从来舍不得自己用，连草稿纸都要孝敬他老爸卷喇叭筒烟。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帮助清丫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我们寄宿生每天吃中饭的时候他们走读生全都在食堂外面看着，这使我很不自在。我问清丫为什么不带饭来吃。清丫说：“你这都不晓得？有中学读还想吃三餐饭，那会被屋里人咒死去。”说这话时的清丫一脸的满足。我在周末回家时把这事说给母亲听，母亲听得直流眼泪。返校时母亲给我包了许多馒头，要我带给同学做中饭。清丫接了馒头，却不知何物。我把母亲的意思跟她说了。她立即咬了一口，“嗯，几好吃！”清丫很感激我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要我代她谢谢，然后把馒头包好，说是留给家里人尝，后来又回赠了母亲几双鞋垫。

清丫的语文成绩很棒。她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被拿到班上讲评。每到这时清丫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互相扭动着，唯有我能看见她脸上溢出的笑。清丫跟我说，她常梦见自己和她最喜欢的陈老师一块儿当语文老师。说这话时，清丫注视着远方，深深的眸子里注满了向往和自信。

一个周末，清丫请我上她家做客。我不想去，因为周末是我回家解馋的雷打不动的日子。没想到清丫竟然哭了，说我瞧不起她家吃红锅子菜。“什么是红锅子菜？”我一头雾水。“现在还没过年，家里冒得油炒菜。”“……”我哑然，当然是毫不犹豫地跟了去了。清丫请我做客倒像欠了我什么似的，倾尽家里的所有，还一个劲解释要是过年时节就好了。我一再表示在她家吃的东西都是从没吃过的新鲜东西。我说的都是真话，但清丫万万是不信的，仍是不停地道歉。

没想到这是我和清丫的最后一次相处。周一的早晨清丫没和我一同去上学，她说家里有事已经请好了假。事后我才知道清丫嫁人了。清丫比我大几岁，当时大概十六七岁吧。她是作为换亲出嫁的，因为她哥哥讨不起堂客（老婆），家里只好用妹妹去换别人家的姑娘。

清丫走了，如同她的梦。30年了，每当想起清丫，我心里头总有一种涩涩的痛，常常望着清丫家的方向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