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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悍婆婆进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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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鸡事件

我一进老房小区,物业经理就急忙迎上来:“我劝你家老人把养的鸡处理掉,她死活都不同意。您能不能劝劝她,现在禽流感流行,这也是为大家的健康着想啊……”我倒吸一口冷气,这群鸡果然又惹事了!之前因为扰民,就有邻居找上门。婆婆也有主意,把打鸣的公鸡杀了,母鸡留下,然后挨家挨户地说好话,连物业都被她烦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禽流感来袭,连我都觉得,这群鸡的存在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推开门就听见婆婆气急败坏地对着电话嚷嚷:“谁要是动我的鸡,我和他没完!”看见我进来,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几步奔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臂说:“儿媳妇,你是律师,物业要杀我的鸡,他们是不是违法?”

她双眼紧盯着我,满心期待,似乎我的出现能挽救那一群鸡的命运。我只能同情那群鸡生不逢时:“妈,最近禽流感流行,您把鸡卖了吧!”

婆婆闷闷不乐地站在阳台上发呆。我去家禽市场找好了买主,然后打电话告诉婆婆会有人来取鸡,她低低地“哦”了一声,似乎仍然心有不甘。我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因为,自从她进城后,我的生活便是一地鸡毛。

老公王涛是一名地质勘测工程师,常年出差在外。或许是因为抓不到儿子,婆婆时不时就蹦到我公司送汤送饭,不管我多忙,都要在她监督下吃光。都说农村老人来了城市爱迷路,她却哪里都门儿清,还自己跑到批发市场给我买了条花里胡哨的裙子。那些农村老人进城后常见的拘谨、不适等症状,在她身上统统找不到。

当初王涛提议把婆婆接来住时,我考虑再三,还是害怕婆媳单独相处的生活,于是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新房,她则住进了我和王涛结婚时买的老房。租房的理由是我要经常加班,住在单位附近方便、安全。婆婆接受了这个理由。

叮嘱婆婆卖鸡后,我接到新案子要去外地出差,走前拜托她抽空到我的房子浇花。案子办完后回到家,一开门,我便被屋子里的景象惊呆了:一屋子的鸡屎味儿直扑口鼻,原本用来养花草的阳台,如今被十几只鸡占领了,热闹非常!鸡笼的周围散落着鸡毛,还有那没来得及清理的鸡粪,让我忍不住一阵反胃。婆婆竟然偷偷把这些鸡从老房运到我这里,天啊,她究竟是怎么瞒过邻居和物业的火眼金睛?

婆婆一看见我,格外热情地接过我的包说:“你看,都养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禽流感啊!鸡蛋我都给你留着呢,就等你回来吃!”我目瞪口呆。为了避免再一次被她瞒天过海,第二天我亲自盯着她把鸡卖了才上班。来买鸡的人也被这楼房里奇异的城乡结合景象震住了,惊叹连连。

鸡被全部运走后,婆婆一直默默地蹲在阳台上擦地砖,看那表情都要哭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她却突然抬头说:“我真不该把鸡拿上来!”婆婆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禽流感真的很可怕啊,楼房也不适合养鸡啊,不卫生,还扰民……我正欣慰,她接着说道,“看这地砖造的,都擦不出原样了!”原来是心疼地砖,我被婆婆弄得哭笑不得!

又出幺蛾子

养鸡事件过后,我对她有了重新的认识:她绝不是普通的农村留守老太,分明是个有胆识有谋略的铁娘子!

隔了几天,婆婆又出幺蛾子:她要去参加月嫂培训,将来好照顾孙子。我果断拒绝,对待婆媳关系,我信奉“距离产生美”,养鸡事件让我见识到婆婆的胆大和固执。如果将来她看孩子,那就得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我还怎么过日子?

她讪讪地很不开心,不过,很快就找到新的事情发泄精力:老房小区后面有一片遍布瓦砾垃圾的空地。大家都知道那片地早晚要被规划局给规划了,所以也没人打它的主意。

婆婆不管那么多,开始戴着草帽拎着铁锨一点点清理空地上的垃圾。邻居们见她把那块地拾掇得有模有样,也有人参与进去,那片地很快就被分割成若干块。我忍不住和王涛感叹:“你妈真是精力旺盛啊!”

婆婆得意洋洋,当着我的面吹嘘:“人不管在哪里生活,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价值。”很显然,她认为那几分薄田已经实现了她来大城市的“价值”。但是很快,她的“价值感”就被人破坏了。

因为那块地临近小区后门,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总有人路过的时候顺手拔几根葱拽几把菜。我去看婆婆时,她总是愤愤地讲给我听,还要乔装打扮藏在隐蔽处抓偷菜贼。我不以为意,不就是几根菜吗?我的语气激怒了她,她严肃地说:“这不是几根菜的问题,这是偷窃行为!我要抓住偷菜贼,还要把他们送去公安局!”

她竟为了这么点事就得罪一个小区里的邻居,怎么说都有点儿过。我给王涛打电话,王涛沉默良久后说:“你也知道,我从小没有爸,在农村,一个女人顶门立户过日子要是不强硬,就会被人欺负。所以,我妈才总是要强,凡事都爱争个理。”王涛的话让我意识到,我似乎只顾着用距离来减少和婆婆之间的摩擦,却没想过去要真正地了解她,接受她。

婆婆还没抓住偷菜的贼,就和规划局的人交上手了。

我急匆匆赶过去时,老远就看见一群老太太在她的带领下,和一个穿制服的人交涉。制服男很有耐心地和她们解释:“这片地马上要施工,你们的菜必须清理……”婆婆不依不饶地吵嚷:“要施工怎么不早说,菜长得正好呢,你们说清理就清理,也太不讲理了!”

我把她拉到一边,几乎哀求着说:“妈,这是规划局的地,人家要用也是合理的呀,您快跟我回家吧!”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低姿态来,她竟出奇地没做任何反抗。

地没了,她也消停了,只是会在晚上打电话问我:“今天能过来吃饭吗?”我因为工作忙,一连拒绝了她几次,电话那端,隐隐听见她失望的叹息。

这天下班早,我买了菜去看她。打开房门就见她坐在阳台上,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她听见开门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我,马上笑逐颜开:“吃饭没?想吃啥?我这就给你做去!”她边说话边假装收衣服,我依稀看见她的眼角有浅浅的泪痕。我也注意到,她在收衣服的时候,偷偷把我和王涛的结婚照一起拿回了卧室。

那天,我不但留下和婆婆一起吃饭,还陪着她一起过夜。她格外兴奋,一直聊到深夜还不肯睡觉,滔滔不绝地讲王涛小时候的事。和王涛两地分居多年,几乎每一个夜晚,我都是一个人对着电视、电脑度过,今天竟然和她坐在客厅里聊到深夜,我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有个亲人在身边的感觉蛮好,哪怕这个人是我一直很戒备的婆婆。

说到城市的生活,她突然感慨说:“天天闲待着太没意思了,小区门口的饭店招聘洗碗工人,一个月2000元呢,我想去试试!”一分钟前,我还觉得跟她相依为命、惺惺相惜,现在这点儿情愫化为灰烬。

我严肃地说:“绝对不行。”她有点儿失望,转而又出了一个幺蛾子:“要不,我捡破烂也行,弄个三轮车,我看挺赚钱。”

我快吐血了!律师的婆婆跑到大街上捡破烂?我还要不要见人!她见我不说话,做出为难的表情:“可是你总得给妈找点事做啊,要不,我还是去月嫂中心培训吧!”

咦,她居然知道“天窗效应”!先给我两个无法接受的选择,最后再抛出真正目的。可是,我只能束手就擒,让她学月嫂总比去捡破烂强。如果婆婆当初学法律,肯定是个好律师。

婆婆媳妇是天敌吗

没想到,婆婆的能力很快就显露出来了,她是那个月嫂班最先结业的学员,被培训公司推荐到雇主家工作一个月,口碑和佣金双收。她对这样的结果显然非常满意,因为,她终于找到自己在大城市存在的价值了。而我也搬回去和她同住,这是第一次,我们齐心协力地为同一个目标努力:迎接我肚子里的宝宝。

偶尔她会边煲汤边和我聊天,说起过去她养鸡种菜的事,笑着说:“老了老了,突然来到城市,就拼命想抓住点什么。现在想想,那时候给你添了多少麻烦啊!”

我望着婆婆站在炉灶前的背影,心中既有温暖更有愧疚。王涛说不想让她在农村做留守老人,可我把她接来后,却又让她成了城市里的留守老人。她从没埋怨过我,只是一味地对我好,给我送饭买衣服。哪怕是种菜养鸡,最终也是巴巴地把鸡蛋和菜送到我家里。

我们虽然是因为同一个男人才走到一起,但这冷漠而寂寥的城市却给了我们亲近的理由。从最初的戒备到一步步试探着走近,我们很快就了一个据说亘古不变的真理——婆婆媳妇是天敌。

(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