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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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

我生起炉火。当火苗围拢了木柴时，一根劈柴发暗的断面上出现了一个蜘蛛。蜘蛛很兴奋，或许是因为温暖而不安。它沿着断面跑到尽头，迎接它的却是一片火海。

每每看到动物沦于悲惨境地时，我总会把自己放到它的位置。当我开始把自己放上去时，不会忘记把动物的相对尺寸也置换到自己身上。劈柴的面积，换到我这里，就好比房子，对于我――就仿佛我的整座房子都起火了。蜘蛛奔到了另一端，那里也是一片火海。蜘蛛绕着整个劈柴的断面跑了一圈，停下来，呆住了。我懒得动手救蜘蛛，还不单是因为犯懒，而像是向什么人挑战：我心说，我才不管这种事呢，随它去吧！――我们人类的灾难还嫌少吗？就让蜘蛛自生自灭吧。

这时火已经包围了劈柴：十有八九是撑着我们这根劈柴的另一根劈柴塌了，这根带有蜘蛛的劈柴才轰然倒进房内，蜘蛛呆过的那个断面用力砸到地板上，而地板溜火炉边的地方是用铁片从下面钉上的。

我心想，经这一下砸，蜘蛛怕是尸骨无存。可我扶起劈柴的时候，蜘蛛竟还活蹦乱跳地在铁片上爬得飞快。我的小狗立刻发现了它，用鼻子戳了戳。像往常遇到昆虫一样，小狗淌出了一大摊口涎。在如湖水一般的口涎中隐约可见一个弹丸小岛，这就是蜘蛛身上留下的全部东西。

然而这还不是结局。渐渐地小岛动了起来，从爬上了陆地。蜘蛛好像只剩下了两条腿，后来变成了三条，四条。紧紧粘在一起的腿都撑开了，蜘蛛朝黑暗的角落跑去。

我向蜘蛛表示祝贺，同时记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复杂的意外事故。当时，我也是在全无外援的情境下从火灾中安全脱险。后来我又回想战时的情形，我和这个蜘蛛也相仿，也是浑身透湿，从海里爬上岸，我什么没有经历过啊……

所以说，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足畏惧，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在灾难中自暴自弃。

毛毛虫

是风力使然，还是毛毛虫自己不当心爬到了叶片边缘，从树的高处落下？在它坠落的途中有张蜘蛛网，阻挡了毛毛虫的去路。这是一只奇小无比的蠕虫，只有大头针粗细，却比大头针短上一半。

这只毛毛虫的情势真可怕！它挂在网的一端，网很长，它随风飘摇，不辞劳苦地蠕动着身躯，时而蜷缩，时而伸展。

我们两人坐在正对着毛毛虫的树桩上。

“绝境！”老伴说，她以人类的心灵牵挂着毛毛虫的命运。

每每看到走投无路的境况，我总是痛苦。但我尽量把持住自己，不去挂念蠕虫的命运。此时此地，透过这只毛毛虫，我觉出了我对朋友的同情。

“怎么安慰它呢？”我开始思索。

就这样，没过一会儿，我蓦地发现，毛毛虫在这张我们看不见的网上已经爬到了比我们刚才发现时更高的位置。又过了一会儿，毛毛虫爬得更高。

“它会爬上去的！”我说。

我们默默追踪着毛毛虫的行迹。我十分兴奋，甚至莫名地相信，对于这个勇于行动的生命体而言并不存在绝境，再则，绝境出英雄。

“是啊，它会爬出去的。”老伴说。

“你瞧，”我答道，“勇敢的毛毛虫在解决自由和必然的问题。”

“它会爬出去的！”老伴感叹道，“要是它爬上去，可是网那头有蜘蛛正等着它，会怎么样呢？”

我们经常这样争论，大概，许多人都会这样争论，并且帮助悲观者沿着看不见的蛛网一起爬行。

解读：

……让我们缓冲一下，从惊心动魄的杀戮和头沉沉泪潸潸的感动中，慢慢平息下来，跟随普里什文，到他的大地和春天里走一走。那里是人类的家园，同样也是动物和植物的乐园：蓝色的寂静、生命的欢乐、通向友人的路、种子的生命、氤氲的天空、小雪花……看看这些标题，就知道普里什文为什么会被称为“伟大的牧神”。《鸟儿不惊的地方》《林中水滴》是他的著名作品，他的文字也贯穿于这几个安谧的字当中。记得朋友的一本书叫：《风吹哪页读哪页》。读普里什文《大地的眼睛》就是如此，你尽可以随意地翻动书页，就像散淡地走在通往木屋的小径上，随手捡拾起那些落叶，哪一片都有着清新、分明的质地。它让我们见识了他的花鸟鱼虫的斑斓世界，见识了生命和时光，见识了大自然“亲人般的关怀”。如此这般，让我们忍不住轻声低语，忍不住高抬腿、轻落步――在通往远方的行走中，对弱小的生命保持一份始终如一的敬慕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