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出版人,要先把书供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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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出版人，你不尊重书，或者你不以书为荣，做书做到没感觉了，剩下的就只是拿书赚钱。”
张业宏的蜜蜂出版公司在北京东郊的宋庄享有一栋LOFT风格的独立大楼，大楼的底层他计划开办一间免费的图书馆，而在宋庄，他还有两间书店，尽管用他自己的话说，也许一个小时时间里，书店门前的人行道都不会经过20个人。
如果坐公交车，宋庄离北京市区大概两个小时，这里因为艺术家聚集而闻名，却没有一家书店。两年前张业宏的蜜蜂书店落脚宋庄，迅速成为一个文化聚点，以至于他又将最核心的出版业务也从市区搬到宋庄，做成过去三联书店“前店后厂”的模式是张业宏的梦想。
不过搬到宋庄，张业宏也许还有另一层考虑，他似乎希望主动跟喧嚣的商业城市保持距离，偏居一隅，才能建造他的图书王国，“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书做好，对钱的需要并不是很大，可能唯一需要钱的地方就是它能变成书。我的目标是我退休之前要做一万本书，这就是我的文库吧，有小开本的，一小套，一本本特别精致的，精装、平装、口袋本都有，然后再有一套大开本的书，各种各样的，可能有画册，可能有杂志，满书架都是自己的书，那时候可以退休了。”
Q=《旅伴》
A=张业宏
Q：你说自己想做一万本书，那就意味着你现在的规模肯定要扩大，人会变得更多，管理方式也会变化，还能按照你个人最理想的状态出你想要出的书吗？
A：好东西一堆呢。老祖宗给你留的那些东西那么多，你能出得过来吗？人类精神文明太丰富了，比如说四库全书有几个人看全过？里面有多少好东西？四库全书里面关于艺术这个板块，现在老百姓多需要？有几本书出来了？所以取之不尽。中国这100年里，落后西方，我们打仗的时候，人家在发展文化，大量的东西全摆在那里，现在赶紧去找。全球一年能出多少本书？不得几十万、上百万种。从上百万种书里面挑一个公司所需要的书，怎么也不够你出的吧？再加上人还能创造呢，中国13亿人，就算有1000万个作者，怎么撞大运还撞不到蜜蜂？现在我手里就有一两百号的作者，稿子堆到2014年，忙都忙不过来。以中国目前这种状态，一种书怎么卖也就是那些数，都是两三千本这种状态，我跟他们说，我就做三千本、四千本的书，我能活下来就行了，少挣钱点钱，人家一单能挣几万，我一单就挣2万，挣2000。挣2000我活下来就行了，有利润就行了，我一年一本书挣2000块，然后一年做100本书，再拿这个钱发展，够用了吧。
Q：出书赚钱，受市场利益驱动，会不会也是正常的？还是你认为作为出版人，有些东西是不能够被市场所左右？
A：以前编辑是有原则的，那时候有一大批好书。后来整个社会开始特别在乎钱，鼓励万元户，鼓励发财，读者开始功利，然后出版行业由事业单位转成企业，我给你钱你就给我出书。编辑不给我赚钱，你就不是好编辑，你就给我下岗，谁能赚钱是好编辑，所以出版社就没有好产品。企业以盈利为导向决定了编辑要编这类的书，读者是以赚钱为目的也需要这类书。现在条件改变了，出版人你可以知道这个社会上谁喜欢你的东西，通过互联网，你可以知道你的读者在哪里。以前可能学术书找不到市场，现在我们出的这些学术书，微博上一发，上百条的转发，那种状况就是感觉在这个社会战斗，你不孤单，你知道谁在关注你，谁在支持你，这些人就是一股力量，这些东西促成出版行业可以去抛开原来以利润为目标的导向，变成以内容好坏为导向。
Q：你认为会有一些出版企业从以利润为导向向以文化为导向转移？
A：可以说大部分还是利润导向。但是你要让人消费书，内容本身要好，翻译准确，质量好，形成品牌，做得像书，你把书做得像书，台湾那么小的地方，一本书只印三五百册，在中国大陆找三五百人找不到？台湾出版社能活，大陆的出版社为啥不能活？所以说最终回到产品本身，服务本身，然后合理利用营销的方法，正常去做，这就是商业根本。投机取巧都长久不了。你做伪书，或者做假书，然后去炒作去宣传，过两天涉及诈骗，然后所有书店下架，这生意不长久。
Q：但是很多出版人会不会跟你的想法不一样？
A：很多人不一样。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最痛苦的就是太现实了。现实得没有一点血腥，没有一点激情。所以有点理想可能会好点，只要方法通了，技术保证了，按照我的商业逻辑，理想就能实现，不是空话。有些老百姓你迎合不起，都是乌合之众，你迎他干吗？你要引导他，告诉他这个东西好，发自于你真心地告诉他好。日本人做书，他们先把书供起来，人家研究纸张。你说自己的传统有多牛，日本人的宣纸可以直接上机器印，国内做不到，这就是差距。你要从技术方面下工夫，就得先去崇拜书，把书供起来。过去有个祭书神的仪式，每年年底的时候祭书神。现在这书神在哪里？整个国家拜关二爷，谁拜书神？书神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个行业你连自己要崇拜谁都不知道，那你怎么去做，你根本做不好。
Q：所以说你会不会觉得，做出版人需要一个比较高的门槛？
A：这个门槛太低，所有人都可以做，这就完了。这个门槛真的得高一点，他必须价值观成熟，稍微能够对这个社会有一些贡献，编儿童书的时候能想到孩子，看完之后会怎么样，编其他书，能以读者的身份去用，这个时候你编出来的东西就好，要有一个最基本的责任。现在拿出版赚钱上市的企业太多了，导致市面上出现大量的垃圾书、便宜书。包括出版社领导都心存着上市圈钱的梦想，文化繁荣，所谓繁荣就是赚钱赚得多，而并不是我出的书有多好。所以做一个出版人，你不尊重书，或者你不以书为荣，做书做到没感觉了，剩下的就只是拿书赚钱。
Q：你认为作为出版人，职业的尊严感来自哪儿？
A：就是你编书编得好，别人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就会挺大拇哥。我们公司小，也没有巨额投资，当微博上遇到读者说你们编的书我买了好几本，你心里什么感觉？那种感觉特别舒服，那是一种尊重。
Q：你觉得普通大众对于出版人的认识是怎样的？
A：有点不太值钱了，不值钱又是一个价值衡量。比如我不做发财的书，但是我要跟做发财的书的那些人坐到一块，那些人也会瞧不起我，所以我也不会跟他们坐在一块，因为在价值系统里面，他觉得我不值钱，我也看不上他，俩人根本坐不到一块来。不过在读书人眼里，我可能没有钱，他却视我为知己，可以把我供起来。如果出版人钻到钱眼里，所有人都不会尊重你。
Q：所以你会认为出版人和商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A：可以有点关系，尽可能去除掉商人的那种味道。谁来找我出书，我也要考虑我的利益，首先一点我先看这个东西好不好，我不说瞎话，就是说这个东西好，我硬说不好，这东西本来可以出，我说这书不行，你得自费，那不成。这东西好我就认为它好，如果这东西我认为不好，公司出不了，我就告诉他，这不属于我的出版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