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一体化进程中的语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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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欧盟语言政策的核心是倡导语言多样化，通过立法确保成员国语言的平等地位，保护公民享有的语言权利。但从几十年的实践看，随着成员国数量的增加，欧盟的语言政策遇到了一些挑战，阻碍了欧盟的一体化进程。
[关键词]欧盟一体化；语言多样化；语言问题；语言政策
[中图分类号]H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3）03-0112-04
欧盟是一个由国家组成的国际性组织，根据其最初设计者的构想，欧盟在实现市场统一的前提下，逐步从货币统一最终走向政治一体化。不过，从几十年来的实践看，欧盟的一体化进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一个制约因素就是如何处理成员国的语言地位问题。从几十年的实践看，随着成员国数量的增加，欧盟最初倡导的语言多样化政策遇到了一些挑战，无论欧盟未来的政治构架如何搭建，都不能忽视语言政策这一敏感的话题。
一、欧盟的语言政策
欧盟语言政策的最大特点是倡导语言多样化。2000年12月，欧盟委员会和欧洲议会通过了《欧盟基本权利》，提出尊重成员国的语言多样性。随后的2001年被确定为欧洲语言年，呼吁人们认真审视欧盟的语言现状。2003年7月通过了《促进语言学习与语言多样化—2004-2006行动方案》，以避免欧盟出现语言单一化趋势。多年来，欧盟已经制定了多部法律保护成员国的语言权利。根据欧盟通过的语言，新入盟的成员国均可以提议本国语言成为欧盟的官方语言，且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1]。例如，所有的欧盟法律文本都应当译成相应的官方语言，以确保法律在不同国家的准确理解和执行。另外，允许使用任何一种官方语言参加欧洲议会的辩论，口译人员同时提供其他所有官方语言的翻译服务。除了立法上的保护外，欧盟还通过拨款等多种措施促进语言的多样化。语言多样化不仅有利于保护成员国之间的文化差异，而且也是欧盟致力于未来实现多样化统一（unity in diversity）的基础。
欧盟的语言多样化政策与其长期所秉承的平等与民主思想是分不开的。欧盟最初的建立一方面是出于统一市场的考虑，另一方面吸取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希望通过欧洲的统一避免未来战争的可能[2]。因此，欧盟在机制上需要体现平等和民主的原则，否则就会出现大国控制弱小国家的情况。保障欧盟内部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则是民主思想的具体体现，有助于消除对弱势语言和民族的歧视，实现成员国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从成员国的公民个人角度来看，维护语言多样性则是保障语言人权的体现。语言权利作为一项基本人权，如果遭受抑制就会削弱公民的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从而就会侵犯个人的教育权和发展权。
除此之外，欧盟的语言多样化政策也与生态学思想在欧洲的传播有关。20世纪50年代，挪威学者Haugen提出了生态语言学的概念，认为语言与其赖以生存的外部环境密切相关，语言多样性就是生物多样化的一种体现[3]。作为一种不可再生的社会符号系统，语言与人类的种族繁衍息息相关，是一个民族历史上所积累的知识与经验的载体，传递着该民族的核心价值观。不过，在现实社会中，各种语言并非完全处于平等的地位，当某一语言的势力强盛到一定程度，达到垄断地位的时候，就会出现“语言帝国主义”现象，直接危及到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
二、欧盟的语言问题
欧盟在1952年成立时仅有6个国家，官方语言为德语、法语、荷兰语和意大利语，语言问题并不突出。历经几次扩盟，欧盟目前拥有27个成员国，官方语言扩大至23种。随着官方语言数量的增加，欧盟的语言政策遇到了一些挑战。
1.部分官方语言的边缘化
虽然欧盟从法律上规定了官方语言的平等地位，但这种地位多半是理想化的。在现实中，欧盟的内部机构并非完全使用所有的官方语言，有些机构只是仅使用通用性较强的几种语言作为工作语言。从下面的表1可以看出，英语、法语和德语是欧盟内部机构中使用最为广泛的工作语言。
对欧盟而言，设立工作语言是一个现实的选择，不仅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而且能够节省翻译成本。欧盟的诸多机构都有来自各成员国的代表，使用所有的官方语言进行交流需要大量的翻译工作，这样会直接影响工作的效率。因此，选择少数通用性较强的语言作为工作语言也就显得尤为必要。法国和德国是欧盟一体化的主要倡导国，极力主张将法语和德语列为欧盟的工作语言，以维持其在欧盟的影响力。英国虽然直到1973年才加入欧盟，但鉴于英语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传播，欧盟一些机构纷纷将英语作为首选的工作语言。工作语言数量不多但通用性较强，欧盟的很多日常会议省去了繁琐的翻译环节，由此可以节约大量资金。根据2005年的一项统计，仅在当年节约的翻译成本高达11.23亿欧元[4]。
不过，欧盟的工作语言与现有的官方语言产生了冲突，一些国家（如西班牙和意大利）担心本国语言被边缘化，极力争取将其母语列入欧盟的工作语言。但现实情况却是，越来越多的官方语言被边缘化了，即使作为工作语言的法语和德语也受到了英语的极大冲击。欧盟的语言单一化趋势越来越明显，英语正在成为欧盟事实上的通用语言。
2.少数族群的语言权利问题
欧盟除了现有的官方语言外，还有60多种少数族群语言，其使用人口约5500万，接近欧盟总人口的1/10[5]。少数族群语言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长期受强势语言的冲击，语言活力开始下降，使用人口逐渐减少，部分语言出现了濒危现象。在现实中，由于不同的语言被赋予了不同的经济价值，人们往往会转用那些价值回报更高的强势语言，这无疑会增加濒危语言保护的难度。例如，在英国的威尔士地区，许多居民已经转用英语为其主要语言，威尔士语的生存出现了危机。无论是从欧盟的法律规定看，还是就现实的情况而言，少数族群的语言权利都需要进一步的保护。不过，在欧盟历史上，人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相对滞后。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欧盟的主要任务是建立统一的市场，促进人员和商品的自由流动。因此，当时欧盟数量众多的地区语言被看做统一市场的障碍。1992年，欧盟颁布了《欧洲地区或少数族群语言》，开始从法律的层面重视少数族群语言的保护问题。
《欧洲地区或少数族群语言》是迄今欧盟在保护少数族群语言方面最重要的法律文件，虽然已在大多数成员国获得了通过，但在一些成员国的议会表决时受到了阻碍，有的成员国甚至仍未签署这一。这种情况说明，欧盟内部对少数族群语言的态度并不完全一致，这对促进语言多样化、保护少数族群的语言权利非常不利。另外，这一在落实方面也遇到了一些问题。主要原因包括：（1）保护少数族群语言的责任划分不清。根据的规定，由成员国具体负责实施少数族群语言的保护，欧盟只是负责定期进行监督。但由于各国的政体不同，政策的执行力度大打折扣。（2）缺少足够的资金支持。欧盟的少数族群语言数量多，其中有些语言处于濒危状态，保护语言多样化的任务非常紧迫，但真正可用的财政资金却捉襟见肘。（3）缺少政治意愿。有学者指出，仅仅依靠成员国的执政党来实现语言多样化的任务是不现实的，关键是要唤起大众对这一问题的高度重视[6]。
3.英语在欧盟的传播
英语在欧盟的传播有着复杂的社会与历史背景。二战以后美国迅速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对包括欧盟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语言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半个世纪以来，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军事、科技、经济和文化实力，为英语在世界的传播提供了契机。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革命使英语的传播获得了新的载体。据2001年的一项统计显示，78%的网络语言使用的是英语，世界其他语言只占网络语言的22%[7]。近年来的全球化浪潮进一步加快了英语在全球的传播，目前英语已经成为国际上最通用的语种，同时也决定了它在欧盟的特殊地位。随着欧盟的扩大和官方语言数量的增加，欧盟内部也感到使用英语作为其主要工作语言的必要性。
除了作为欧盟的工作语言之外，英语在跨文化交际、高等教育、新闻出版、赛事转播等领域有着广泛的应用。由于欧盟实行了统一的市场，人员可以在各国间自由流动，英语的普及为人们的跨文化交流提供了便利。此外，欧盟也是世界上著名的旅游目的地，来欧盟观光的游客往往也会使用英语同当地人进行交流。在教育领域，英语已经成为欧盟许多高等学校的教学用语。20世纪80年代中期，北欧一些大学开始提倡“内容与语言融合学习”的教学方式，其特点是使用英语讲授部分专业课程。近年来，为了吸引更多优秀的国际学生到欧盟深造，许多大学开设了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学科专业，进一步提高了英语在欧盟的普及程度。在新闻出版界，英语对欧盟的影响也不可低估，许多重要的科技图书和学术期刊选择采用英语出版，以英语为媒介的新闻网站更是不胜枚举。另外，欧盟的许多文化产品也借助英语的媒介作用推向世界，许多重要的国际体育赛事也使用英语对外转播。英语在欧盟的语境下已经演变成为一种独特的语言体系，有学者称它为European English或Euro-English，即“欧洲英语”[8]。
不过，英语在欧盟的传播也是一把双刃剑，很多国家已经感受到了英语对本国语言和文化的冲击。例如，早在1937年英语就取代法语成为德国的第一外语，二战后德国被分割为两个国家，联邦德国在美国占领时期积极推行鼓励国民学习英语的政策。1990年德国统一后，这一政策进一步推行至德国东部地区。目前，德国的大部分州从小学起就开设英语课程，大学则开展了英语和德语的双语教学，英语在德国的科技和商务活动中也有着重要的地位。近年来，德国认识到英语的传播威胁到了本国语言在国际上的地位，过去所推行的语言政策受到了一些批评[1]。有人批评德国大学的双语教学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认为不宜采用外语作为教学和科学研究的主要语言。另外，许多国民也对德语国际地位的下降感到担忧，呼吁政府从战略高度调整其原有的语言政策。
作为欧盟举足轻重的国家之一，法国同样感受到了来自英语的负面影响。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英语开始全面侵入法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英语在欧盟机构中逐步取代法语成为最重要的工作语言，这对法国来说是最大的挑战。因此，在欧盟内部，法国是对英语的霸权地位感到最为敏感的国家。为了抵制英语的影响，法国开始在国内的中小学增设外语语种，鼓励学生学习阿拉伯语、汉语和俄语等[9]。在国际上，则积极推进法语在其他国家的教学，提升法语的国际影响力。
相对而言，欧盟的一些小国（如芬兰）对英语采取了较为容忍的态度，但这一政策对其本国语言和文化带来了较大的冲击。例如，长期的语言接触使得英语开始侵入芬兰语的词汇系统，大量借用英语词汇减弱了芬兰语的造词（特别是科技术语）能力[10]。因此，许多欧盟国家对英语的传播面临两难的选择：一方面要采取措施保护本民族的语言不受侵蚀，同时又因无法忽视英语在现代科技领域的地位而鼓励民众学习英语。
三、欧盟语言政策的改革
随着欧盟语言问题的逐渐显现，要求改革现有语言政策的呼声也愈发强烈。根据一项调查，84%的受访者认为欧盟的每位公民都应当掌握一门外国语，72%的人认为欧盟的所有语言都应当拥有平等的地位，另外有55%的人认为欧盟的各个机构应当采用单一的通用语言[4]。不过，由于欧盟自身的前景目前并不十分明朗，语言政策改革也就缺乏明晰的方向。例如，在是否设立通用语言这一问题上就存在不少的争议。从欧盟的一体化趋势看，通用语言的设立有利于众多成员国之间的交流，促进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虽然英语目前是欧盟最常用的工作语言，但很多成员国并不认同将英语正式设立为通用语言。这一方面是鉴于英语对欧盟语言多样化的冲击，同时也是出于社会公平的原则。如果将英语设立为通用语言，对于英国的公民来说，这自然是一种天然的竞争优势。但对非英语国家的人来说，无法用本族语言平等地参与竞争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这不仅有失公平，而且也是违背《欧盟基本权利》精神的。
在欧盟内部，也有人主张将世界语设为正式的通用语言，以解决目前欧盟遇到的语言问题[2]。这一构想的出发点是成员国之间的公平原则，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世界语只是基于欧洲语言规则而创造的一种语言，目前主要用于学术研究，其交际功能十分有限，还不具备替代自然语言的条件。
实际上，除了公平原则外，欧盟语言政策的改革还需要考虑其他一些因素。首先，任何改革措施都是基于现实的语言状况进行的，英语在欧盟支配地位的形成与全球化的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欧盟自身不仅深受全球化的影响，而且也是全球化过程中的重要参与者和竞争者，因此，短期内很难改变英语的特殊地位。其次，欧盟语言政策的改革也要考虑所能承受的经济成本。鉴于当前欧盟一些国家的债务危机和财政紧缩政策，目前要加大投入也是不现实的。再次，改革也要考虑可行性和效率。如果用世界语取代欧盟现有的工作语言，从理论上看能提高工作效率，但现实中却缺少可操作性。但如果为了改变英语的支配地位而增加工作语言的数量，即使实践中可行，也会大大降低工作的效率。最后，改革还需要各成员国的政治意愿，而这可能是改革难度最大的一个方面[2]。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语言政策的改革比欧盟在其他方面的改革要敏感得多。欧盟的一体化进程意味着成员国需要让渡更多的权利，由于语言问题涉及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身份和认同感，任何削弱成员国语言权利的政策必然受到其国民的抵制和反对，这也为欧盟最终政治一体化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四、结语
为了提升自身在全球化时代的竞争力和影响力，多样化统一将是欧盟长期的战略目标。从几十年的实践看，语言问题始终是制约这一进程的一个重要因素。这是因为，语言涉及许多国家的政治、宗教、文化等多种因素，同时也关系到个人使用母语的基本人权。语言政策出现失误不仅会引发语言生态危机，而且可能导致不同文化和社会族群的矛盾与冲突。因此，欧盟语言政策未来的走向与欧盟一体化的进程息息相关，如何突破这一难题将是摆在欧盟面前的一个重要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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