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下的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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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初，成都王府井百货大楼前，几名四川大学的学生拿着DV机，兴致勃勃地拍着街景。一位中年男子跟在后面看了好一会儿，趁他们休息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你们好，我叫赵礼平，能不能请几位同学帮我的朋友一个忙？”

年轻的学生们非常热情，跟着赵礼平来到双星大道万家二队简陋的石棉瓦出租房，见到了王翱榜和谢玉清夫妇。

谢玉清面带病容，身材瘦削。王翱榜忙着搬凳子，憨笑着请大学生们坐下。这位行动笨拙，甚至不敢直视陌生人的37岁男人，期期艾艾地提出：请大学生们帮忙，给他拍摄一段能够引人注意的视频，放到网上去。

大学生们开玩笑：“你想学凤姐、犀利哥出名哈？”

王翱榜脸色通红：“凤姐是哪个，犀利哥是哪个？我不是想出名，我也晓得现在网络厉害，我婆娘……”

大街小巷的石榴树正在悄悄结果，有些人生命里的最爱却在渐渐枯萎。

第11棵石榴树下与小气剩男相遇

2009年5月10日下午两点，成都置信逸都花园物管部的工作人员谢玉清站在小区的石榴园里，等待着相亲对象王翱榜的到来。谢玉清是简阳人，35岁。她一年前离了婚，14岁的女儿判给了前夫。

“王翱榜长得不好看，有点小气。但是人踏实，存了钱准备在成都买房子安家，是个过日子的人。”牵线搭桥的朋友提前给谢玉清通气。

相亲地点安排在逸都花园的第11棵石榴树下。这里是成都高档小区，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约定的两点钟过去了很久，石榴园虚掩的栅门才被推开，肤色黝黑的王翱榜满头大汗地出现。谢玉清开玩笑：“你迟到了，该请我吃饭！”

“我们买菜回家做吧，又卫生又节约。”王翱榜脱口而出。

“听人说你小气，果然名不虚传。”谢玉清笑了。

“我要买房，不节约咋行。”王翱榜拘谨地回答。

客观地说，王翱榜健硕结实，不见得有多丑，只是个头矮小，最主要的是他的小气拘谨很难给女人好感。最终，还是谢玉清带着王翱榜和介绍人到她家去吃晚饭。

谢玉清的租住屋简陋窄小，窗台上的瓶瓶罐罐种了些花草。王翱榜一坐下来就不住地打量屋子，连说“好，好”。

介绍人极力给他俩制造机会，让他们一起去买菜。就在菜市场，谢玉清开始讨厌王翱榜。买肉的时候，为了几毛钱，王翱榜跟肉贩争吵起来。肉贩劈头盖脸地损王翱榜：“一个大男人斤斤计较，肯定连婆娘都讨不到！”

这句话戳到了王翱榜的软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满面通红。跟这样一个小气男人一起买菜，谢玉清觉得无地自容。晚餐有香辣鱼、回锅肉，谢玉清对王翱榜却不香不辣不回味。分手后，她没再联系王翱榜。

王翱榜18岁到成都谋生，现如今是建筑工地上的架子工，每月收入有三四千元。他攒了8万元，打算在成都三环外按揭买房。多年来王翱榜没被女人喜欢过，而谢玉清穿着碎花裙子站在石榴树下的样子，她家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却强烈地吸引着王翱榜――那是“家”的感觉。

王翱榜把家搬到谢玉清所住的城中村，悄悄地做起了她的邻居。黄昏的时候，他从窗口看到谢玉清骑自行车归来；傍晚，看到她的屋子里亮起灯光，然后窗格打开，传出炒菜的声响和饭菜的香味……

石榴皮加冰糖，甜和苦，要一起品尝

8月的一个傍晚，突降大雨。王翱榜看到谢玉清冒雨骑着车，马上拿着伞冲出了门。走到楼梯口，他垂头丧气折返了，担心自己的冒昧让她反感。

第二天，王翱榜没见到谢玉清出门，也不见她做饭。他十分担心，打电话向朋友问询。朋友说谢玉清患了痢疾，在家休养。王翱榜想起小时候，母亲得了痢疾后父亲找了些石榴果皮，加红糖水煎后给母亲服用，没几天母亲就康复了。王翱榜赶紧熬制了一大保温瓶石榴药水，忐忑地赶往谢玉清家。前来开门的谢玉清，既震惊又感动。

3天后，王翱榜的偏方治好了谢玉清的病，他做的营养晚餐也抓住了谢玉清的胃。王翱榜第一次关心照顾一个女人，虽然做得很不自然，但谢玉清渐渐地习惯了。她觉得他和那些住在高档小区里的精英男士一样，有力量有担当。两个月后，王翱榜和谢玉清相爱了，住到了一起。

王翱榜拿出自己积攒了20年的存折，郑重地交给谢玉清：“按揭买房子，然后登记结婚，我们就有真正的家了！”谢玉清依偎在王翱榜怀中，幸福得落泪。

两人一有空就去看房，居高不下的房价令他们纠结：成都的郊县――郫县和温江的房价都已涨到四五千。他们只好决定等存够10万元后再买。

变故突然降临。2009年6月初，王翱榜去温江的一处工地工作半个月，晚上加夜班，无法赶回成都。15天后，王翱榜迫不及待赶回家里，见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幕：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他的存折放在床上，谢玉清的物品却不见踪影。王翱榜立即给谢玉清打电话。谢玉清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发觉自己并不爱你。我努力了，但接受不了你的相貌、小气和工作……”王翱榜心似刀割。

6月底的一个晚上，朋友打来电话：“玉清得病了，她不让我告诉你，她的病很严重，住在省医院。她在成都一个亲人都没有，怪可怜的，所以我得告诉你。”王翱榜连夜赶往四川省医院肾病内科病房，谢玉清已经瘦得脱了形，两只脚肿得肥大。

原来，就在王翱榜去温江干活儿的当天，谢玉清晕倒在公司里，次日，下肢出现水肿现象，全身无力。到省医院检查，她被告知患上了肾病综合征，医生说必须赶快治疗，否则引起尿毒症，生命难保。谢玉清耷拉着头，走到楼道尽头，突然折返回去，不甘心地问医生：“我还可以生小孩吗，我好想结婚生孩子。”医生不无同情地摇摇头。谢玉清蹲在楼道里放声大哭。回家的路，谢玉清做出了决定，跟王翱榜分手。

王翱榜轻轻地摇晃谢玉清的胳膊，有责怪也有慰藉和鼓舞：“我跟你，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谢玉清经过一个疗程的治疗，病情不见好转，医生建议进行手术治疗，以免引发尿毒症。得知手术加治疗费需要6万元后，谢玉清坚决要求出院，王翱榜就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在医院门口，他们收到一本治疗肾病的小册子，册子上宣称某医院不做手术，只用几千元就可以根治肾病综合征，还标有权威专家、国药鉴定等噱头。

病急乱投医，王翱榜和谢玉清赶紧打车前往该医院，这下子他们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两万元钱很快打了水漂，王翱榜意识到上当了。他马上带谢玉清回老家三台县医院治疗，而此时谢玉清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病情每况愈下。王翱榜的8万元积蓄全部用完，谢玉清的病也没见好转。2010年3月16日，王翱榜带谢玉清重返四川省人民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长叹一声：谢玉清已由肾病综合征转为尿毒症，如不及时做透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若要治愈，必须进行肾移植手术，在有活体的前提下，手术费50万元，否则高达100多万元……

谢玉清呆了。王翱榜也呆了。

当天，谢玉清做了一次透析，精神状态转好。王翱榜很高兴，给她买来了最喜欢吃的圆子汤。

谢玉清让王翱榜一起吃，王翱榜擦擦嘴巴，说已在外面馆子里吃过了。

谢玉清吃完圆子汤去卫生间，看到楼道的椅子上坐着个人在吃东西。走近一看，是王翱榜，他正在狼吞虎咽啃干馒头。看到谢玉清站在自己面前，王翱榜想把馒头藏起来，可是来不及了，他只好嘿嘿笑着，笑到谢玉清泪流满面。

上网跳“艳舞”救妻

为省钱，谢玉清选择在简阳市人民医院做透析，每周两次，一次360元，加上车费总计400元。每周二、五是谢玉清做透析的日子，凌晨五点左右两人就得起床洗漱。王翱榜要喂谢玉清吃降压药，又要检查有没有带够钱……辗转赶到车站，正好坐上6点26分开往简阳的中巴车。

颠簸的汽车上，两个人依偎着进入梦乡。谢玉清一只手挽着王翱榜的胳膊，另一只手被王翱榜紧紧握着，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那阵子因为工地资金紧张，王翱榜的月收入降到2000多元，难以维系谢玉清的透析费用。王翱榜找姐姐借钱，遭到反对：“你跟她分开吧，你们没有扯结婚证，又没得一儿半女！你已仁至义尽了。”

姐姐的话没说完，王翱榜已放下电话，改向朋友们救助，而朋友们大多态度跟姐姐一样，觉得他和谢玉清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谢玉清也觉得两个人没有未来，她想放弃治疗：“我能活这么久，全靠你，要不我早都死了，你不要再这么为心。我死了，你将我的骨灰埋在家乡的山上，我会长成一棵石榴树来陪你的。”王翱榜生气地大声说：“我们两个能走在一起，是一辈子的缘分，不要再说这么气馁的话，好好治病。”

王翱榜的坚持让亲友们妥协，他们被他对谢玉清的深情打动，纷纷替他出谋划策。赵礼平是王翱榜在工地上的架工朋友，他经常看报，偶尔也会上网，他提出建议：“现在网络的力量很大，将你们的故事发到网上，也许就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得到社会的帮助。”

凡是能够救谢玉清的办法，王翱榜全都同意。赵礼平四处找寻记录故事的人，在王府井附近，他看到几位拍DV的大学生，便将他们邀请过来。

听完王翱榜跟谢玉清的故事，大学生们非常感动。大学生们说，在网上想要引起关注的话，制作出来的东西一定要别致、出位。

王翱榜不明白什么叫“出位“，一位大学生忽然说：不如让大叔跳段“艳舞”吧。艳舞救妻，够特别的。

不要说艳舞了，王翱榜连最基本的舞步都不会。大学生们灵机一动，根据王翱榜工作时的姿势，排练出一段独特的民工舞蹈。音乐用的是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曲，在夸张的音乐声中，身材矮小的王翱榜脚踩凉拖、头戴红色安全帽，手拿扳手、锅铲，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和表情。

舞蹈与音乐完全不搭配，再加上王翱榜僵硬的动作和硬着头皮的表情，视频看起来别有一番“笑”果。但是，独白讲述的王翱榜和谢玉清不离不弃的故事，令人在笑过之后，心酸不已。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大学生们将这段名为“王哈儿艳舞救妻”的视频上传的当天，王翱榜就接到安徽合肥一位男士打来的电话：“王大哥，我是一个生意人，早已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爱，你改变了我的看法。我给你汇5000元钱，尽一份绵薄之力！”

第二天，自贡的一对夫妻开车来到成都，专程看望谢玉清，给她捐了600元。“谢大姐，你一定要挺住，跟好男人长相厮守。”

上海复旦大学一名学生给王翱榜汇来50元钱，同时发来短信：“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王叔叔，你是一个真男儿。”

善款单子像雪片一样飞来。这天，王翱榜又收到来自深圳的短信：“我虽没见过你，但你一定不丑。我想，你就像你家乡的小叶榕一样，挺拔坚强，四季常青，荫护着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这位不愿意留下姓名和地址的好心人汇来了3000元。

每一笔善款，王翱榜都仔细地记在一个本子上。他想着，大家的钱他不能白用，记录下来，自己若还不清，将来还有儿女来还。

2010年10月8日，王翱榜接受采访时说，好心人的捐助已够谢玉清做6个月的透析，已有两家医院主动联系他，承诺在有活体的前提下，可减免费用给谢玉清做肾移植手术。他又找了份夜班工作，增加了收入。王翱榜缓慢坚定地说：2011年石榴花开时，他们就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谢玉清的女儿谢娅一直不喜欢这个小气的丑叔叔，但是王翱榜对母亲的爱终于征服了小姑娘的心，她围在王翱榜身边爸爸长爸爸短地喊。有一天，谢玉清熟睡了，谢娅问王翱榜：“爸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对妈妈那么好？”

王翱榜愣了愣，笑着回答：“那是因为爸爸很爱妈妈！”

“那爱是什么呢？”

“爱是什么呢？”王翱榜摇摇头摊摊手，他也说不清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王翱榜和谢玉清没听过这句话。对他们来说，爱就是冰糖水煎石榴皮，苦中一点甜；尘世中一点烟熏火燎，温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