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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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乔伊斯传》中，理查德·艾尔曼感叹说，乔伊斯一旦喜欢上一个作家，就会力所能及找来这个作家的所有作品来读。我把这个许多读书人的毛病称为“全集癖”，并且我相信患有这种病症的人，大概还有一种并发症，即连带着也喜欢该作家哪怕微不足道的、公认的失败作品，并不遗余力在自己的偶像遭到抨击时进行全力辩护，这就是所谓爱屋及乌之故吧。我们不妨以马尔克斯对海明威的作品《过河入林》的反应为例。

已经习惯了海明威“冰山理论”或者“电报体”风格的批评家，自然不能理解这样一部作品。在《过河入林》发表后，自然立即招来了如潮水般的批评声。人们对这样一部非海明威风格的东西不理解，不理解海明威为什么突然柔情脉脉了。而海明威在《时代》周刊读到对《过河入林》批评后，非常沮丧地说：“我也许生活不检，但是他们应该认识我是一个认真的作家。”我们很难复原当时的批评氛围了，批评文章也很难找全，但从海明威的委屈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信息，即批评家认为海明威的《过河入林》不是一部严肃的作品，批评他不够认真。

作为海明威的忠实拥趸，马尔克斯即使不显示自己的标新立异，我相信也一定立即表示支持海明威，反对批评的潮流。于是在《纽约时报书评》就有了那篇著名的书评——《与海明威相见》，在这篇文章中马尔克斯以他惯常的大大咧咧的幽默，但不乏神情地回忆了他对海明威的印象，以及对其作品的高度评价。

马尔克斯首先承认了小说的不受青睐，但指出它具有魅力和个性，但随之又在复杂的情绪中指出这是巨匠的手笔，似乎在说：海明威即使犯了错误，那也是一个大师有意为之的错误。接着说“批评是猛烈的，但也不是正确的。”请注意马尔克斯用的是“不是正确”一词，而不是更直接的“错误”一词；然后马尔克斯委婉地批评对海明威的辩护有失风度，有失尊严，认为大可不必如此较真。最后似乎是为了给大师一点安慰似地，他认为《过河入林》是海明威最佳作品——这时他忘记了大师其他更出色的作品——并且为此给出了更深层次的创作心理学，并且不惜上升到海明威命运寓言的高度去理解他！

这就是两个大师的惺惺相惜之情，尘世间如风般易逝的男女饮食爱情与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而面对此批评，海明威反而批评说一般文学批评都缺乏幽默感，还说“写作是我真正的爱。我爱写作甚于我爱任何女人，任何东西。他们吃醋，故要找错挑眼。”从这种颇具有孩子气的可爱的辩护中，我看出大师的天真，大师的温柔，以及大师的委屈，大师的倔强，必须要承认，无论以上所述任何一种，我都认为那是只有文学大师才具有的巨匠表现。但即使巨匠也不能要求局外人深入到他心灵的每一个沟壑，去探查每一处树林，每一片草丛，每一条河流。因为最终，他人的心是一片黑暗的丛林：难以探寻，一如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