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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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阳死的那天起,我和妻子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确切地说,是她不再跟我说一句话。

我理解,她是太伤心了,尽管她的伤心在我看来是那么悲凉。

遇到不幸的人们总会在两种时刻不太表露自己的悲伤,一种是他够坚强,一种是他明白自己走不出来了。

欧阳去世的这些日子来,我也是浑浑噩噩的,好像一瞬间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记得眼前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她那样爱着欧阳,我却感觉不到太大的伤感。

我只想安慰身边的这个女人,让她忘记痛苦。我想我应该能做到。

我悄悄地走到妻子的身后,尽量把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很轻。她正在冲咖啡,浓的,黑咖啡。

砰的一声,我无意中挂到了她身后的椅子,她猛地回过头看向我,我表情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

她依旧不理我,也懒得对我的微笑做出任何回应,她的表情里透露着难过、孤独、以及恐慌。

欧阳的离开已经成为我们这段时间天天想起却又不敢面对的事情,虽然我忘记了欧阳到底是谁。

妻子一直在回避,看都不看我一眼,在我面前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打扫卫生,清洗衣物,浇水培土……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被她这样忽略,我开始满足于就这样看着她。

每天晚上,虽然她拒绝跟我同时入睡,但我依旧会在她熟睡后俯在她的耳边,用最温柔的句子来安慰她,爱护她。那些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她也曾给我的句子,现在,我又反复讲给她听。

然而现在,我边讲妻子边把身子蜷缩在被子里,身体不住地颤抖。

寒冷能让人战栗,原来回忆也可以。妻子陷在了对欧阳的回忆里,便无情地遗忘了我,这是让人最无能为力的事。

终于,这个曾经温馨的家让我开始感到陌生和孤独。那个看起来完全陌生的女人,天天在我面前演出着伤心的默剧,太过投入的她,根本不在乎我这唯一一名观众已经黯然离场。

我们的家,究竟还剩下什么呢?还有什么深深铭刻在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铭刻在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的心底?

我决定离开了,于是大步走出家门。刚推开家门,我便看见一个老人笔直地躺在走廊的地板上,他没有眼眸,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你要离开了?老人问。我说是。你明白我们为什么会离开么?老人继续问。我说是因为孤独吧。老人摇摇头说,年轻人,你还不懂,有的人即使再孤独也不会离开的。那是因为遗忘?我恍然大悟。

如果已经知道被遗忘,你还会不会在那里等她?老人的语气深长,耐人寻味。

谁遗忘了谁?他们遗忘了我们?还是,我们遗忘了自己?

老人不再回答,陡然消失在地面上。

最后,我还是决定向妻子告别再走。她依旧在煮咖啡,浓的,黑咖啡。这段时间,她一直靠这种饮料来提神。

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你还记得,多年前曾斩钉截铁地想要拥抱的某个人吗?如果早知道拥抱之后迟早还会相忘,你还会像当年那样不顾一切地张开怀抱吗?”

这次,妻子浑身一颤,她终于对我的话做出了回应!

妻子恍如隔世般地急切地回过头来,望向墙上我的大幅黑白照片,说:“欧阳,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