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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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眼看到活的聂明是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那个时候聂明正在窗外做自由落体运动，他是年轻英俊、堂堂W集团的高级主管。

一分钟后，办公楼已经成为一口沸腾的大锅。电梯里人太多，我们从楼梯狂奔下楼。当我们喘着气跑下16层楼时，聂明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当时我可能是最冷静的人，尽管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应该是最不冷静的。我是除了聂明的尸体之外最引人关注的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看死难者遗孀的表情。

金果儿是唯一来不及将对我的憎恨化为零的人，事实上，她才是全场最不冷静的人，她漂亮的粉红色高跟鞋已经跑丢了一只。我们都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金果儿趴在聂明尸体上哭的时候，有人推了推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我：“甘蓝，你没事吧？”我是全场惟一呆成雕塑的人。

110、120相继而来。金果儿被人从聂明身上拉开。两名穿白大褂的人蹲下去察看聂明的伤势，片刻后他们抬起头，继而又摇头。每个人的心都沉沉的，尽管在此之前谁都知道聂明已经没救了。

意外的是，有目击者说聂明刚摔到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死，这个人是办公楼的保安。保安反应过来时，看到聂明的身体还挣扎了几下。他跑过去，听到聂明在说话。其实那个时候聂明已经死了，脑袋都碎了，所以他说话很可能是一种未知的生理反射。保安惊恐地低下头，听到聂明的那句话是：“窗外有郁金香”。

野渡

2

一个月前，我从遥远的南方小镇来到这座北方城市谋生。凭着才貌双全，我很快在W公司谋到了产品策划这个职位。我之所以能有这样好的运气，是因为我的前任，一个叫唐糖的女孩刚刚死去，据说是因为跟上司恋爱，继而失恋跳楼自杀的。

那个女孩，就是从我办公桌旁的玻璃窗跳下去的。16层楼的高度，据说浑身的骨头摔碎了一半。

我的顶头上司是聂明，也就是唐糖事件的诽闻男主角。半个月之后，我的工作逐渐上了路，赢得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赞美。

那个时候，我办公桌上的郁金香已经开放一周了。开始大家并不知道送花者是何人，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说送花者是聂明。我知道谣言的制造者一定是金果儿，她是聂明的秘书，在17层办公。金果儿暗恋聂明，是我进公司不久就知道的事。

办公楼对面有一家花店，每天早上卖花小妹都会敲我办公室的门，递上一束挂着水珠的郁金香。每天，花的颜色都不同。一周后，我对聂明说，我最喜欢的是紫色。于是，卖花小妹每天都会送来紫色的郁金香。

气氛暧昧的酒吧里，我穿着一身紫色的超短裙。聂明看我的眼神很着迷，他说我这个样子像极了他送给我的花。聂明的眼神本身更具有魔力，我相信很多女子就是因为这样的眼神而无法自拔的。

我们从酒吧直接去了聂明的单身公寓，那里没有炫彩的灯光和柔醉的音乐，气氛却更加暧昧。聂明得到了我这个紫色郁金香的花心，我情愿让他成为我的采花人。

嗯，所以金果儿制造出的谣言是真的。很快，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这个新来的南方妹成了聂明的新欢。在形形的说法中，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她就是下一个唐糖。”

我依然每天收着卖花小妹送来的郁金香，喝着花茶。我的办公桌抽屉里放了各种花茶，微酸的甜，败火又养颜。在众多类花中，有一种花叫作“红乃莓”，紫红色，干了之后的形状有点儿像杨梅，泡在水中会浮在水面上，像极了睡莲。它不是很好喝，有点酸涩，所以我不常喝，可是此刻我需要它。

3

从那晚我把自己当作紫色郁金香送给聂明之后，每天下班时，我都会从那束花里抽出最美的一朵带走。每天夜里，当聂明将我采摘的时候，我会将那朵花送给他。我说这就是我自己，他亦很认同。我将那朵花搁在我们同床共枕的床头，聂明每回都会说，真香。

“是我还是它?”我故意。

“你。”

每回聂明说完这个“你”字，都会情难自禁。火焰平息之后，他问：“你这个小花妖，为什么不在南方好好呆着，偏偏来北方勾引我？”

我只笑，不回答。郁金香真的是很香，我们闻着闻着就睡着了。

有一天，我走进聂明的办公室，我想我当时一定是以公谋私。文件夹里空无一字，我的脑袋里却密密麻麻书写着“思念”。

在办公室里，他喘息着跟我舌吻，一转身将我压在椅子靠背上。据说女人接吻的时候是不睁眼的，而男人则相反。这一点，在我和聂明身上被验证。那一刻，聂明正面对着玻璃窗，他忽然推开我，声音有些嘶哑地说：“蓝蓝，你看，窗外有郁金香。”

“有什么？”我一头雾水，回头朝玻璃窗看。

“郁金香。你看，窗外面居然会有郁金香，紫色的，跟我送你的一模一样。”聂明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浑身颤抖。

我也呆住，半天才惊叹：“真的，真的有郁金香，在窗外！”

我们都扑到窗前。“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我问。

“傻瓜。”他紧紧拥着我说，“现在是晴天，没有雾，也没有云，怎么会有海市蜃楼?”

我说：“聂明，看来我们是感动了神灵。我听过一个传说，相爱的人可以共同看到在别人眼里不存在的事物。现在，这个奇迹发生了!”

4

那天午饭前聂明在加班赶工作，我和他一起吃了工作餐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原以为我会独自享受清静安逸的午后时光，没想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金果儿。

还好，我的反应足够快，关掉了电脑显示器。她没有看到网页上那些各式各样的草药图片，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闻。

我微笑着跟金果儿打招呼，我们彼此言不由衷地夸赞着对方的发型、衣着、脸蛋、身材。金果儿的视线慢慢移向办公桌上的郁金香，她神色古怪。我知道她心里面想的是什么，聂明的一切事情都是由她打理的，当然也包括给他的小情人也就是我，订花。

我可以理解金果儿心中的忿恨，可我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将视线投向窗外。 我忽然惊叫起来：“果儿，你看，窗外面也有一大束郁金香!”

金果儿脸色突变，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蓝蓝，你真可爱。这窗户是玻璃的，你看到的应该是桌上这束郁金香的影子。”

我忙摇头：“不，不是的。”我把桌上的花瓶小心地拿起来，放在地板上，然后指着窗外说：“你看，现在仍然有!”

金果儿这回也惊叫起来，声音有些夸张。我想，如果她做演员倒是不错，喜怒哀乐都表现得那样出色。金果儿惊叫着说：“蓝蓝，我看到了，窗外真的有一大束郁金香！怎么回事，难道是海市蜃楼？”

我摇头，学着聂明的口气说：“傻瓜。现在是晴天，没有雾，也没有云，怎么会有海市蜃楼?”

金果儿吓坏了：“那怎么回事，见鬼了吗？”

我幽幽地说：“可惜离得远了点儿。如果再近点儿，我就把窗户打开，将那束花拿进来。那一束，好像比我这束还漂亮。”

金果儿这回认同我的观点，她点点头说：“嗯，真的比这束漂亮呢。”

金果儿走后，我的目光依然没有从窗外收回来。现在是晴天，窗外没有雾，也没有云。当然，也没有什么紫色的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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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外，电话忽然响了。

是聂明，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蓝蓝，我又看到窗外的郁金香了。这一次花朵好大，比我送给你所有的花都漂亮。”

我抱着电话撒娇：“亲爱的，那你送给我。”

他说：“傻瓜，这么远，我怎么能拿到?”

我反问：“很远吗，真的很远吗，不是就是窗外吗?”

聂明犹豫了一下，然后声音有着反常的兴奋：“对，宝贝，不是很远。你等着，我拿进来，然后给你送过去。”

电话放下后，我的目光仍然没有从窗外收回来。

几秒钟之后，我看到了聂明。聂明在窗外做自由落体运动，他起落的地方比我的位置高一层，所以经过我窗前时速度还不算太快，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最后的样子。他的脸在瞬间魔鬼般骇人，如果拿DV拍下来，谁都不会相信那就是年轻英俊、堂堂W集团的高级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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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调查，当时聂明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没有可能是别人把他推下去的。但是，聂明没有理由自杀，他的事业和爱情都正春风得意，坠楼之前那天的表现也很正常。

法医经过细致的检验，发现聂明体内有一种毒素。毒素是从一种不知名的花朵里提取出来的，比较罕见。毒素进入人体后，会麻痹神经，有致幻的作用。人会看到一些只能想象到的景象，并固执地认为是真的。

警方很快查出，毒素来源是我桌上的紫色郁金香。

警方把我列为犯罪嫌疑人，可是很快，他们排除了我的嫌疑，因为他们从卖花小妹的花店里找出了毒素。毒素其实已经被扔掉，但那些粉沫状物质仍有少量残存。

卖花小妹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她说，她没有想到那些东西能够杀人，是一个叫做金果儿的女人让她掺进花里的。金果儿对她说，这些东西不能碰，不能闻，否则后果很严重。卖花小妹问什么后果，金果儿说那是，会让人，所以她一个小女孩千万不能碰这东西。卖花小妹吓坏了，坚决不干。于是，金果儿拿出了让卖花小妹眼睛发直的钱。

金果儿被警方带走。

没有人知道，我在第一次闻到郁金香的气味时，就已经识破了那种毒素。我来自南方小镇一个少数民族部落，我爷爷一生专门创造各种奇特的药粉。有一次，珍稀药粉大量失窃，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只有我知道，爷爷独创的这种毒素，解药是一种叫作红乃莓的花。

世界很小，不是吗？一个多月前，当得知我最要好的朋友唐糖自杀后，我从南方来到这座城市，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完美的巧合。

唯一不完美的是，聂明坠楼那天，我从16楼奔下楼看到他的尸体时，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早已爱上了他，爱得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