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显学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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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迪迪出门喜欢拍云、拍瓦，拍自己穿板鞋的光脚、长裙投在墙上的影子。现在，她头俯得更低。或仰得更高。她有了辨认植物的癖好，认识的，写几句索引配图，《诗经》、《楚辞》里怎么称呼它们，曾有多少别名。如何入了大观园的牌匾，纳兰公子曾在哪首词里吟过，不认识的，就发“求树名、求花名”的帖，把照片附上，自有人出来解答，一众人等夹叙夹议，每一种植物都是提词板。后面跟着古往今来的典故。交递一番感慨才散。

迪迪热衷的植物认名可是当今之显学，其下另设分支，比如专攻香草的。主抓多肉植物的，更衍生有植物地理，比如精研庐山、新疆晶类的。培养植物，到底烦琐，想要简单易行，关键词是“识得”，途中或图中相遇可以做到“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游”。孔夫子就是这样的植物学爱好者典范。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号召大家读《诗经》以“多识众草木鸟兽之名”——一首诗起码会咏叹三种性相近的植物，学习起来事半功倍。

《落叶灌木》、《常绿灌木》、《草本花卉》、《观叶植物××种》、《室内名贵花卉丛书》……这些书的作者想破脑袋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作品因何忽然畅销，远远超过林学专业在校生以及花卉市场经营户人手一本的合理总数。古人手绘的植物图谱，爱好人间草木的作家散文，也都是理想教材。《植物记》本身便是岁朝清供，《常见野花》则是令郊游充满收获的必备攻略。

天南海北的同好者组成了互助组。网友传授经验说，本地除了植物园，林业大学、农业大学都是认识植物的好课堂，校园里的每种植物都挂着铭牌，标明名称、习性。虽然两校离迪迪家很近，她却懒得专程前往考察。好在她住的小区，树上也挂有牌子。她看着树默默记诵枸骨、海桐之名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都在看她。阳台上的五星花，迪迪从小学就开始种。但那象形的称呼太孩子气，现在它们是茑萝，果然袅娜！玫瑰、百合、郁金香是花店的俗物，迪迪认得的是鸢尾、木槿、一枝黄花之类。每一次散步，她都把鸭跖草指给丈夫看，她用不着像少女时代一样，痴心寻找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而是庄重地唤它们酢浆草。高速公路隔离带上，燃烧着火焰定格似的红花——彼岸花太缥缈，曼珠沙华太“小资”，迪迪宁愿叫它们石蒜，质朴的名与分外妖娆的花姿形成反差。

晚饭中。迪迪看到最不喜欢吃的蔬菜——黏糊糊、绿嗒嗒的木耳菜，正要抗议，但随即想到它本名落葵，那是葵的一种，而汉乐府说“采葵持作羹”，盘盏顿时悠远得古意盎然，于是温柔下箸。

除了植物。孔夫子还知道不同花纹的马各不相同的名字，但这对迪迪们来说难度太大，再说那是动物学中脊索动物门的范畴。尚未蔚然成风。比较有潜力的是节肢动物门，从《诗经》里一路鸣叫下来的秋虫，被美化成“对褶的情书”的蝴蝶都出自此门下，够迪迪今后“以有涯随无涯”了。

选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