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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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春节那天,厚雪积压在天井的雨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雨篷上露出一个大窟窿来。街上雨篷店的师傅说,要春节后才能回来定做新雨篷。想着妻子执意不愿意让楼上冰雪融化时继续把雨篷和天井砸得稀巴烂的样子,所幸街边有一家建材店还营业,只有自己动手来做雨篷了。
看清楚雨篷的基本结构,量定尺寸,买齐三角铁、铁皮(和雨篷一样大,覆盖雨篷上用)、钉锤之类回到家,开始动手。二十年没干这样的体力活了,好在雨篷的结构没太多技术含量,凑合叮当。先横七竖八地拆了旧雨篷,站到高处又横七竖八的固定好三角铁,覆盖上铁皮,上再覆绿色旧玻璃钢,固定,大功告成,耗时一整天,厚雪天里出一身汗。想起大学新概念英语中一文,说一成功人士特爱讲自己的奋斗历程,从修自行车,开自行车铺,到修飞机,最后拥有自己的飞机和航空公司,踌躇满志间,妻子大喊家里的割草机坏了,赶紧跑去修理。男人动体力机械,似乎是天性,这天性就像女人天性总能命令式的口吻,把丈夫指挥来去。
重新做好新雨蓬后,天井高而亮起来,牢固得让妻子很放心,很满意。我却在想着,一年四季在城市里,能有二十米见方的天井,日间长辈穿梭其间,晚上能让我一个人独自坐享天井的安静时,也颇踌躇满志起来。我喜欢天井,说不出太多理由,但深度喜欢。
天井一定是上天放在家外的眼睛。它通着天上的消息,藏着天上的玄机。
喜欢晚上坐在天井,特别是夏夜里,点上蚊香,坐在天井里抽烟,让一天的疲惫从烟火燃成灰烬。思绪,随着天井里的风,慢慢飘散开来。夜色,本来就是诱惑人释放内心的思绪和牵挂的,释放那内心里不愿人知的私密,只有天能看到的秘密。
那一夜,下起了雨。雨声细而骤密,落在雨蓬上成清脆的扑扑声。心安静时,总能更清晰地听出声响,而且美化着这些声响,雨声就像敲打着舒心的敲击乐。应该说,音乐不如雨声舒适,音乐都是艺术,艺术就带着太密集的灵感和结构,我几乎是个音盲,用大学班长恶心附庸风雅的人说的话叫:我没有音乐脓包。――北方人恶心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恶心自己,比七伤拳厉害,七伤拳是打向别人,伤人一分,伤己一分,拼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而北方人恶心人的时候,那话都不打向对手,直接打自己的胸口,还真符合了传统“美德”。我不善恶心别人,也不善于恶心自己,我只是喜欢不了音乐。或者说,用结构式的音符,无论如何都带不起自己的情绪,声音的情绪是人赋予的,我宁选择自然的雨声,那抱朴见素的声音,一任自然,该密时密,该疏时疏,全凭天意。心在自然的雨声中更静了,静得思绪能飘到天涯,飘到明月窗前。
雨声清脆密集起来,内心的牵挂密如骤雨,每一声都敲在心律上,浓浓的,像浓厚得不见光的夜。雨声慢慢疏去,最后突然无声,夜分外宁静――雨后总是如此,静得比平时更静,就像雨后的空气,比平时更清爽。夏天的雨后,暑气被雨水冲刷走了,凉凉的空气,能让人做好多深呼吸,就像把牵挂都深深吸到五脏六腑里,藏在那里。牵挂的心律,更密了。自然的,浓浓的,就像天意。
据说,雨蓬的现象源于古人树下避雨的树上的枝叶,而那雨天人避树下的景象,让日本的黑川整理出一套系统的建筑灰空间理论,黑川因此成为当代四大建筑大师。有雨篷的天井,就是朴素而典型的灰空间。遮雨,但透风,与外界没有封闭性的隔断,又是独立的空间“领地”,北京寸土斗金的王府井大街附近,就有大厦最下一层建成灰空间,这是透气,透光,是没有羁绊的自由空间。对人来说,最珍贵的是自由,思绪的自由,和行为的自由,而灰空间符合了人行为的自由外,更符合了眼睛和呼吸的自由。还真符合了中国人说的天意了。
天井,既然符合天意,就是符合了自然。天井里的事,都是自然朴素的事。小时候老家的天井,是几户亲人房子围合一起的巨大的院子。夏天时候,孩童在天井里光屁股玩耍,大人在天井里光膀子乘凉,都能尽情而放肆地享受着自然的凉爽。午后,鸡总是闭起眼,毫无顾及的金鸡独立,鸡的神奇就是那时候发现的:独立时,往往是鸡最轻松的休息时候,或者闭眼打盹,甚至睡过去的时候,那独立的一足坚挺稳定,像威风凛凛的勇士。鸭子偶尔叫几声,没有孩子故意追闹的时候,鸭子一般都很安静很乖。狗最通人性,夏天里不吵不闹,只是伸着舌头大喘气。
天井里最有趣的事,是过年时候几家人一起做年糕。那磐石般的石臼,被几个“大力士”搬动摆弄好,洗干净了。米在蒸笼里蒸熟的时候,倒进石臼里,一般都是力气最大的人,开始高举足有60斤重的石杵,往石臼里锤击熟米。大力锤一下,帮手就翻一下成块的熟米。铁杵都能磨成针,等大力士满头大汗的时候,米变成了黏黏的一团,抱出来开始切成年糕了。每次做年糕,都是孩子们好奇而开心的聚一起观看的时候,跟着大人嬉闹时嬉笑。偶尔用手去摸摸大石杵,偶尔也用尽力气去搬那大石杵,当然搬不动。于是,眼光里对大力士充满了崇敬和崇拜。
城市里的天井的晚上,几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放松,随意,闲适,与天地同步。看看星星,看看月亮,静听风,细听雨。再听内心的思绪。
自然,总是让人回归到舒适,舒适于生活来说,是一种朴素的美,朴素到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朴素到藏着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