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碚鸟声和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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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北碚工作时我就去过重庆。据说，坐船时我差点儿掉进江水给淹死了。事隔多年，我仍记得，火车上盒饭的味道，穿草鞋的牛，自己很吃力走铁轨枕木和在酷日下捡拾废铁钉的情景。说给父母听，他们都说一定是别人说给我听的，因为我那时还在穿开裆裤，是不可能记得这些的，而事实上这的确是重庆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想不到在1996年，我又去了重庆，并在北碚呆了三年。

我所就读的学校西师旁边有一条河，我经常到河边坐在石礁上濯足，尽管双足已经泡进水里了，还不知这水为何名。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嘉陵江。在北碚的三年，是我一生中最为寂寥的时光。其寂寥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我曾经在乡下的日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与我毫无关联。我常常去到嘉陵江边，看江水流淌，看轮船来往，看太阳缓缓坠落。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静水流深”。看似平静的江面下是无尽的深渊，看似柔弱却能负载钢铁巨轮。在我看来觉得不可思议的原因是我的经验，因为在我的家乡河流是承载不起轮船的，原因就是水不深。

江对岸是一所著名的大学，复旦大学，准确地说是复旦大学的遗址。抗战时期，复旦大学迁移至此。低矮的校舍都是用石头砌成的，很坚固，所以至今没有坍塌。人去楼空。但在岑寂中似乎依稀能听见曾经的琅琅读书声。

西师就坐落在著名的缙云山下。缙云山高耸入云。很多同学都去过，很遗憾我竟然没有去，除了生性懒惰之外，是我对名山大川历来兴趣不大。在北碚，我曾游历的是一个叫桃花山的地方，那是春天，满山遍野嫣红的桃花。山上大雾弥漫，你感觉不到花开的热烈，反而觉得藏着浓重的忧愁。游人穿梭在树丛间，留影、野餐，发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然而在广大的天幕下，在无穷的山峦间，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重庆的酷热假如你没尝试过是很难想象的。草被烤得枯黄，到秋天才返青。它的酷热让你无处藏身。电扇不停地吹，汗水不停地流，即使到晚上也是如此。恰好我所在的宿舍有不少树林，不知栖息了多少知了，整天不停地聒鸣，那机器一般的轰鸣的噪音，让人无处逃避。在我过去的经验中，知了时断时续的叫声并不让人生厌。尤其在阳光明亮的正午，蝉鸣反而使正午显得更加的静谧，在静谧的午间，蝉鸣听起来是悠扬的，甚至像树荫带给你些许凉意。但后来我到了贵阳，有次打电话到北碚，从听筒里传来如雨的蝉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感动非常的亲切，自己仿佛一下子便置身于过去在北碚的情景。这时，你不得不慨叹距离所产生的作用，它让我感到了北碚蝉鸣的热烈，但却消除了那里的炎热，蝉鸣也就悦耳动听了。

我以为，每一个地方，环境哪怕再恶劣（比如沙漠），也会有一个富于诗意的时节。对于北碚，农历四月就是这样的时节。童年的故乡，我见过很多种鸟，听过很多种鸟鸣。后来进了城，就远离了那些鸟和它们美丽的鸣叫。想不到到了北碚我又与那些久别的鸟鸣相遇了。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以为不再相遇而几乎淡忘的声音，从丛林深处传来，正如你听到耳熟能详而又别离已久的音乐时，音乐携带着你，早年听那些音乐时的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你身边。我几乎看不到那些鸟的影子，不知它们栖于哪一根树枝。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种叫子规的的鸟，叫声凄凉，彻夜不绝，犹如没完没了的诉说。夜深人静，我在半睡半醒间就只听见它的叫声，无比孤独的叫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睡梦，唯有它独自醒着不能入眠，因难以平息内心的伤痛而不住地啼叫。偶尔也听见火车隐约的声音，那声音隐隐让人想到故乡，想到远行。余光中说，重庆多雾多鹧鸪，在四月，尤其如此。四月多是烟雨蒙蒙的天气，鹧鸪藏身大雾深处，不停地啼唤，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声如烟雾，雾如啼声，就像哀愁布满天地间。四月阳光短暂，转瞬即逝，在如水的阳光中，槐花开放，并缓缓地飘落，落在石阶上，就像逝去的青春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