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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澍:一瓦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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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南,距离市中心18公里的转塘镇象山旁,坐落着中国美院新校区的建筑群。正是这组建筑的设计师王澍,于2月28日在美国洛杉矶获得了建筑界的最高奖项普利兹克奖。获奖评审词这样描述:“他的建筑能够唤起往昔,却又不直接使用历史的元素。”

走进象山校区,最引人注意的地方,便是层层叠叠的瓦,作为屋檐,作为房顶,作为墙面……所有的瓦、砖、甚至石板,都是拥有历史的旧材料,因而使得才完工几年的建筑就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淡然的气质。

与生俱来的历史感

步入象山校区内,放眼望去,砖的灰,瓦的黑,墙的白以及木竹的赭黄,一起构成了校区的主色调。诸多建筑大面积使用水杉木做外立面,还有为数众多的木窗、木门;大量外墙使用青砖堆砌而成;屋顶用瓦铺就;而在许多墙的骨架中,还藏着大量竹子……在整个设计中,王澍都大量使用这些“朴素”的建筑材料,其花费仅是新建材的一半甚至更低。

其中最多的,便是瓦――层层叠叠的瓦檐、波浪般的瓦顶和积淀时光的瓦爿墙。这并非建造时的突发奇想,在象山校区修建之前,王澍便一直在收集旧瓦,到第一期工程开工前,他在浙江省内收了330万件砖瓦,施工现场堆积的旧瓦如同一望无尽的海洋。除了瓦,还有很多旧砖和石板。到二期工程结束,象山校区共使用700万块不同年代的旧砖弃瓦,都是从华东各省的拆房现场收集而来的。

这些回收来的旧瓦的规格、形制、色泽并非完全相同,但上万块堆叠在一起,光芒温润而古旧,从而使得新建成的房屋“隐没”在周边环境中,并与山相呼吸,不像许多新建筑“贼光闪闪”(王澍语)。工程即将结束时,王澍登上七号楼48米处俯瞰,连他自己都被体育馆如灰色波浪般的青灰色瓦屋顶所震撼。由于使用了这些本身就带着历史感的材料,“象山校园从诞生那一天开始,就有了50年甚至100年历史。”

同时,旧瓦还让整个校园充盈着一种传统文人气息――“南方诗歌文化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是‘下雨’,以及雨后看到雨水从哪里下来。”但如今在先进的屋顶排水系统的“帮助”之下,这种檐下雨滴的场面已经远离现代人的生活很久了。然而,瓦檐使得这种“传统”在象山复活,雨水滴在瓦上,慢慢融汇在一起,形成小流,再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做瓦檐的时候,王澍一直在想象学生们从窗外看着雨水从瓦檐上滴下的场景。

在视觉效果之外,瓦檐还有着奇妙的实用价值――瓦片间充满了交叠相间的缝隙,这是天然的空调机,夏天的时候,风从缝隙吹出,自然地形成习习凉风;而冬天,这些缝隙又会对风力形成自我调节。

王澍觉得,旧砖旧瓦这些材料也是有传统、有历史的――老瓦片不只是大家都看到的那些光鲜明亮的瓦片,收集到的旧瓦片有各种不同的规格和细节,比如有的上面有拉毛――这是19世纪末的上海工匠发明的一种新型瓦片,在普通的水泥砂浆上用一块布拉出毛来,这样的瓦片覆盖屋顶后,特别适合植物的攀爬,能够营造出藤蔓葳蕤的感觉。而且古旧的瓦片有一种质感,一种活的感觉,这是中国传统的建筑材料给人的感觉――整个建筑被旧砖旧瓦覆盖,会产生一种类似呼吸的感觉,下一场雨,所有的颜色都变了,太阳一照,上面会长出绿乎乎的苔藓、杂草什么的。这,堪称是材料的生命。

因此,当王澍看到那么多的材料,本来非常有尊严地“呆”在古老的建筑上,忽然像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个富有尊严和美感的世界被摧毁了一样心疼:“如果我没有反应,那说明我不是当代人。”他的反应,就是想办法让这些旧东西以有智慧的方法复活,可以循环利用,使得包含着匠人心血的材料不会被轻易丢弃。于是就出现了象山那些跌宕起伏的瓦檐和波浪般的瓦顶。

十年磨一剑

对于王澍,利用这些旧瓦进行创作并不是突发灵感,中国美院象山校区也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这是他将近十年的思考和试验的结果。

2000年左右,在宁波进行建筑试验的时候,王澍认识了一个拆迁公司的经理。有一天他突然说,你要不要唐代的砖头?因为他刚拆了一座明清时期的宅子,里面连唐代的砖头都有。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节约材料一向就是中国的建筑传统,每一次拆了房子之后,人们都会用拆下来的材料重新建造。王澍觉得,这些材料包含着历史感,不应该被丢弃。拿到这批材料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将这些建筑“废料”用在设计中,让它们重新焕发活力。

2001年,王澍开始带着一群学生在慈城考察民间技术、乡村建筑。在这里,他发现了慈城保留的“瓦爿墙”。瓦爿墙是浙东地区民间的,以就地取材的各种旧砖、旧瓦等废旧建筑材料为主材,草筋黄泥或黄泥加白石灰为黏结辅料,采用层层叠砌的工艺砌筑而成的一种墙体。因为废砖瓦有着极大的多样性,光砖头,浙江省就有八十几种规格,瓦片也是。王澍考察时发现的一堵瓦爿墙,里面有整张瓦片,二分之一、四分之一,还有比四分之一瓦片还要小的砖、瓦、石的碎屑被填充在里面,于是在4平方米的墙上就能出现84种不同规格的材料。因为大小不同、颜色深浅不一的砖瓦拼在一起,整面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现代的、抽象的绘画。

王澍觉得这很了不起,随后开始寻找并试图学习这种“瓦爿墙”技术,但由于缺少废砖废瓦,很多人也不愿再建造这种费力而不“漂亮”的瓦爿墙,这种技术几乎行将灭绝。王澍带着学生东走西探,最后在鄞州新区的一个偏远村落里,找到尚存的瓦爿墙建筑技艺。2003年,王澍设计了一组名为“五散房”的小建筑,初次试验了“瓦爿墙”和混凝土技术的结合。

2004年至2007年间,“瓦爿墙”这个试验被放大推广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园的建造中。而且王澍还设计了大量如同波浪般翻滚的瓦屋顶,他的瓦屋顶脱离了建筑主体,而且用简单得近乎粗糙的钢架支撑着。在其他建筑师费尽心机力图使传统屋顶元素与现代建筑的主体完美结合的时候,王澍却有意地使两者分离乃至于形成了一种新与旧、传统与当代的“紧张”关系。(青锋:《王澍的瓦》)

2006年,在设计象山校区的过程中,王澍将6万块来自中国的旧瓦海运到威尼斯,运用《营造法式》中的瓦作方法,用竹篾建起一面800平方米的侧斜瓦顶,再以一条曲折的竹桥将人们带上瓦顶;这一设计引起了全球建筑界及艺术界人士的瞩目,也将旧瓦带入了他们的视野中。

2007年,王澍将经过反复试验的“瓦爿墙”技术运用到宁波博物馆24米高的墙面上,这是他的理念第一次被政府投资的大型公共建筑所接受。王澍说,“10多年前,宁波是一个美丽的海港城市,有30多个传统村落。今天,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拆除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几乎没有回忆的城市。”因此,在这个项目中,他力求能把在这个地区收集到的各种旧建筑材料再次利用,与新材料一起在新的建筑上混合建造,希望能重新唤醒这个城市的记忆,告诉人们,曾经的城市生活是怎样的。

用旧瓦做建筑,开始不为人接受,后来却成为王澍的典型符号,被政府接纳,被其他商家效仿――在象山校园旁的一个小茶室外墙面也像模像样地堆砌着旧砖瓦,那是茶室员工所做的模仿。2009年世博会前夕,在王澍对“滕头馆”的设计中,宁波市政府指明要采用“瓦爿墙”,这是政府对王澍作品中美学意向的认同。借助世博会的推广,很多中国和外国的普通民众开始知道中国的建筑还可以以这么一种形象出现。

心手结合

王澍用瓦来表现传统房屋类型无疑是非常敏锐的选择,因为古瓦旧墙是构成江南水乡古镇不可缺少的元素,而且墙面和屋顶也是中国传统建筑的一大特色。同时,瓦也是古代建筑中重要的建构成分,明显地体现出人类居住文化的特质。

根据对现存瓦爿墙的调查结果,单片瓦爿墙的高度不宜超过4米,在宁波博物馆、象山校区这样尺度较传统民居大几倍的建筑中,大部分墙壁高度在3米以上,最高达到20多米。“瓦爿墙”如何与现代混凝土施工体系结合,传统最高4米的墙体如何砌到24米的高度,则是建筑师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外,传统的瓦爿墙作为建筑外墙,墙体自身厚度至少在240毫米以上,但瓦爿墙墙体砌块材料本身抗压强度较差,材料长短、厚薄不一,砌块与砌块之间粘结强度低,墙体的整体抗压和稳定性差。因此必须寻找一种既能把瓦爿墙从结构受力上分成高度不大于3米的独立区块,又不破坏瓦爿墙整体效果的方案。同时,宁波博物馆的瓦爿墙从建筑功能上来说,更侧重装饰,因此厚度应尽可能小。加上瓦爿墙自身不能满足建筑安全、防水、保温隔热的使用要求,还需要其他构件。

解决的方法是瓦爿墙衬墙附加托梁结构体系。以宁波博物馆的设计为例,宁波博物馆的瓦爿墙由4个构造层组成,由内到外分别是瓦爿墙、瓦爿墙衬墙、构造空腔、内隔墙。墙体采用传统和现代结合的手法,将瓦爿墙沿高度方向每隔3-4米用托梁分隔开。瓦爿墙和瓦爿墙衬墙用拉结筋和托梁紧密地连接成一个整体,结构安全得到充分保障。15厘米厚钢筋混凝土瓦爿墙衬墙既是外墙受力的主要构件,又是防水的主要构造。使用新型轻质材料的构造空腔与楼地面交界处设有防水构造层和明沟排水系统。瓦爿墙衬墙,衬墙与内隔墙间的构造空腔有良好的防水效果。

瓦爿墙的砌筑材料都是没有统一规格的、杂乱的废旧材料,而且用不同人工就地取材,砌筑的立面观感效果难以控制。如何使得瓦爿墙达到设计师预期的效果,是施工控制的又一难点,根据现有瓦爿墙资料及多次试验,设计师通过计算机完成了宁波博物馆瓦爿墙各立面效果模拟图。根据砌筑材料及模拟效果分为砖砌区域、砖瓦混砌区域、瓦砌区域及瓦缸片砌区域。砖瓦各自集中砌筑为主,瓦缸片砌区域全部用各种瓦缸片混合后自然搭配砌筑。

宁波历史博物馆的另外一种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设计是“竹条模板混凝土”。竹是公认的速生环保材料,竹的韧性与弹度和对自然的敏感度,都使原本僵硬的混凝土发生了“艺术质变”。 “竹条模板混凝土”使用可再生性极强的竹,且都将材料的肌理质感和色彩融入自然与周边环境之中,继承并发扬了传统建筑的优美风格。

无论“瓦爿墙”还是竹条模板混凝土墙,它们都不完全是工匠做惯了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形式,也不同于完全的传统民居建筑方法,因此,尽管建筑师为每处墙体都画了彩色立面,详细交待了砖瓦的比例分配,还使用计算机模拟,种种措施最终控制住了整个立面的效果,甚至王澍想要达到的“固定的阳光”效果也在墙面上有一定体现。但没有办法控制的是每一个工匠的砌筑手法,每一个砌筑点的砖瓦配送。因此在说明基本的原则后,他便放任瓦爿墙在工匠手中“生长”,接受“不完美”,这种情况下形成的反而是最自然的心手结合的创造。

“自己国家的外国人”

王澍对自己大量用瓦这种风格的最直接表达是:瓦在我眼中并不仅仅是种建筑材料,它代表了一种境界,也代表了我的建筑观,我认为自己从来不是在设计一个房子,而是在建造一个世界。

理解王澍的这种建筑观,先要理解王澍对时间和传统的感情。他热爱充满历史感的建筑和城市,曾拿着一张近百年前的杭州地图,赞叹当时的城市结构“非常美”;也曾在杭州市准备拆毁西湖边上南山路的一些民居时,沿西湖拍了400多张照片,一张一张地讲给负责改建的官员:每一幢房子,都带着不同历史时期的风格,如果真的进行了改建,从完成那天起,南山路的历史就只有一年了。

由于他对时间和传统的感情,他常常提出不要单纯地建高楼大厦,而要关注中国本土的建筑传统。他的呼声在中国建筑的汹汹大潮中,显得如此不合群。哈佛大学建筑系主任科恩在一次讲座中甚至这样介绍他:“在中国热情拥抱西方建筑之时……他甚至像自己国家里的一个外国人。”

这个“自己国家的外国人”说自己不是建筑者,而是营造者。一个与“物”直接接触,而不仅仅是绘画恢弘图纸的人,因此他对材料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恋物癖”,在看历史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人物事件史,而是关于物料的视野史。

王澍之所以会对废砖瓦、瓦爿墙感兴趣,是因为瓦代表了文化记忆的继承,以及中国传统的“循环建造”方式的继承。在一座清朝或者民国的老房子里,唐代、宋代、明代、清代的材料都有。因为节约材料一向就是中国的美德,这是一种德行,每一次拆了房子之后,人们都会用拆下来的材料重新建造,而不是简单地把它抛弃,这里面有对时间诗意的体会。然而在如今拆旧的大潮中,这些唐代、宋代的砖随着明清的老房子一起被拆走,一旦丢弃,再也无法找回。

利用回收旧瓦进行设计和创作,既是基于对中国古老城镇建筑的关注与考察,也巧妙地利用了中国建筑热潮的另一个侧面,将混乱而快速拆迁抛弃的旧砖旧瓦,建造成新的、有着独特历史内涵的建筑。这种建筑方法需要大量手工材料和手工建造,在欧洲、美国、日本已经不可能做了,因为人工费用实在太高,而且材料不易得。如今中国正好是在一个大拆大建的时期,因此王澍有了这样一个创作的机会,可以将旧材料当作建筑的主材大量地使用。虽然在中国,这种一度廉价的制作方式也已经逐渐变得昂贵起来,但王澍抢在一切变得不可能之前,把以往只能应用在小规模试验上的做法变成一个庞大的规划,并且完成了。象山校区每平方米的平均造价才1500元人民币。“它并不奢侈”,王澍说。

王澍的作品中使用了大量来自浙江省的拆房现场的旧建筑材料,他的很多早期作品却也从有尊严的建筑沦为“旧砖旧瓦”――在他建成的作品单上,有几乎三分之一后面标注“建成并已拆毁”――杭州国旅航空售票处(1989,建成并已拆毁);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国际画廊(1991,建成并已拆毁);杭州孤山室内小剧场(1991,建成并已拆毁);杭州斗乐桥人防地道口(1991,建成并已拆毁)。这一长串作品后面,这六个字好像一个黑色幽默,为中国现代建筑作着注脚。

王澍作品:

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上海南京东路顶层画廊、通策・钱江时代“垂直院宅”、宁波美术馆、中国美院杭州转塘象山校区、中国南京国际建筑艺术实践展参展项目“三合宅”等。

宁波博物馆、宁波美术馆、鄞州公园五散房、2010年上海世博会宁波滕头案例馆、十里红妆博物馆。

参考资料:

王澍《那一天》《造园与造人》《剖面的视野》《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园山南二期工程设计》《保卫我们城市的传统》《自然形态的叙事与几何》《尺度_漫步中国美术学院象山一二期工程比较》《造房子的人》;青锋:《建筑・姿态・光晕・距离――王澍的瓦》;阮庆岳:《丬建筑+实建筑─王澍vs.刘家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