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牌:奉命办差的“授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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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中写道：“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命宝玉送与凤姐。又说：‘妹妹爱怎么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话说秦可卿死后，贾珍邀请王熙凤协管宁国府。经过 王 夫人 和刑 夫人同意后，贾珍立刻将宁国府对牌交给王熙凤。可见，书中所提到的“对牌”一物，算是王熙凤总管宁国府财政、人事大权的“尚方宝剑”和“授权书”。
对牌，即“对号牌”，在封建社会豪门望族中比较常见，多数用竹、木等制成，亦有金银铜铁制成，上写号码，中劈两半，契合勘验，作为家族管理的一种信物。对牌是权力的象征，而拥有对牌管理权的人称为当家人，当家人赏罚仆从、支取钱粮、婚丧嫁娶、支差派遣，只消将对牌撕开一半，然后由仆人凭此作为“令牌”或“介绍信”。待任务完成或回禀、结算之时，当家人可用对牌进行核对，以示监察。
对牌能够从侧面反映古代豪门家庭生活的伦理制度和实际境况，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收藏品。一件对牌之上，往往蕴含着绵密丰富的信息，记载着一个封建家族的柴米油盐和盛衰起伏。对牌虽然作为杂项收藏中的冷门，可一旦面世，往往能够吸引无数藏家的目光，正是因为它的每一寸纹理，都曾经浸润了生动鲜活的古人生活。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古代，对一个枝繁叶茂、根基渊深的封建大家族而言，对牌无疑是最为科学的治家方式之一。实际上，它是借鉴我国古代朝廷的符节制度，从某些意义上说，算是古代印玺符节收藏品类的一种。所谓符节，即是古代朝廷传达命令、征调兵将以及用于各项事务的一种凭证，用金、铜、玉、角、竹、木、铅等不同原料制成，用时双方各执一半，合之以验真假，最为人所熟知的兵符、虎符等便是典型。由此可见，对牌不仅仅是记录家族荣辱兴衰、繁衍昌盛的重要收藏品，其本身也映射了古代人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情怀。
由代表国家特殊权利的符节，到料理家政支差办事的对牌，其中有着复杂的演变过程，这从丰富绚烂的符节文化遗存和对牌艺术品中找到一条清晰明朗又充满智慧的轨迹。最早的符节出现在西周时期，而当时符节根据功用在材质分为玉、铜、竹三种，玉质多为礼仪性或象征性的，多用于祭祀。铜质节则是天子号令诸侯的符节，鉴于当时周王室式微、诸侯争霸的实际情况，铜质符节也多是象征意味。所以早期的三种符节中，最具有实际意义的反而是竹制符节，也是与《红楼梦》中对牌功能最为接近的符节。因为它不但作为底层官吏和庶民出入关门的凭证，也是发给流动商人的“营业执照”。比较有意思的是，此时的符节，不论何种材质，均是单独的一个，并没有于此匹配验证的“合节”。时间长了以后，统治者发现符节很容易被仿制和假冒，于是开始出现了沿袭两千余年的更为严格的“合节”——对牌的早期范本。
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中的虎符，与“对牌”在形式上异曲同工。影视剧中，宁国府的竹制对牌上除了有字号印记之外，还有号码甄别。而铜制的虎符更为象形，内部中空，然后被一剖为二，右半（虎头方向朝前）由中央保存，左半则发给统兵将领或地方长官。虎符的剖面有齿相嵌合，背上大多有文字，文字分书在两边，内容相同。也有将文字对剖的，从博物馆和出土文物中可以看到这些文字大多是错金书注，即便历经千年，也依然熠熠生辉。
虎符到了隋代被改为麟符，而到了唐代，唐高祖为避其祖李虎的名讳，又将其改为鱼符或兔符，甚至龟符。而后这些原本用于军事调动的信物甚至成了某种身份的象征。到了宋代，它们虽然作为调兵的信物，却需配合书面文件一起使用，可能是为了防止“窃符造反”之类的事情发生。而明清时期，随着封建制度达到巅峰，符节必须配合公函文书才能使用，“合节”便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于是，分开的符节“合二为一”演变为令牌、腰牌、牙牌等物，因等级制度之森严，一经出示，并非为了验证，不过立威扬名、炫弄身份而已。“合节”的形式虽在国家大事上逐渐消亡，却在豪门贵族家庭管理中被广泛采纳，动物形状的兵符变成狭长的两块竹板，一块发给奉命办差者，一块留存勘验，倒也完美合用。
《红楼梦》中对牌的出现约有数十次，虽然并未对宁、荣两府对牌的形制有所描写，但试想大观园内的奢华靡费，“赏罚予夺”的对牌必然奢华无比。笔者曾见到一对清代红檀嵌骨对牌，此骨嵌挂牌打底部分为上等红檀，镶嵌部分为嵌骨工艺，并且在坚硬的骨质表面作线条流畅的阴刻“游丝描雕”加朱砂填彩工艺，体现了清代工匠的高超技艺和精良水准。图案整体为一对喜鹊衔富贵连理枝接双鱼叼璜图，寓意了“喜结连理”“大富大贵”“年年有余”之喜庆吉兆。整器制作精美线条流畅，精细中透露着洒脱、随性，且此牌包浆自然古朴，极具观赏性，是不可多得的收藏佳品。可惜的是，这件藏品上并无出现府邸文字等具体信息，但从这副无名对牌的雅致名贵便可试想《红楼梦》对牌的精巧绝伦。
值得一提的是，因对牌相互契合、共同表现的艺术形式，在古代艺术品中占据重要的地位，特别是明清乃至当代玉器，也常借鉴对牌的形式表现主题。这种玉雕对牌单独来看，每一块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主题纹饰，但若放在一起，往往相得益彰，混若整体。笔者曾收藏一对清代玉梳，每只玉梳呈半圆形，为青玉，长约三公分，显然不能作为实用物。但若合起来正是一个轮回，玉梳造型规整，玉质细腻，沁色自然，外雕有双凤回首，两凤相连，犹若出廓玉璧。如此精美玉梳对牌，可以作为男女之间的爱情信物，温润绵软，心心相印，即便放在奢华的《红楼梦》中，怕也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