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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日暮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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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日暮下,便想起川端康成的警句:“一朵花比一百朵花美丽一百倍。”我以为,这道出了这位心灵艺术的苦行僧作家对美的独特审视。

在他称颂的,拥有真正暮空的京都岚山,或许我们可以找寻到他当年的臆想:依海筑有那么一片瓦屋,容膝即足。沁一碗茶,敞廊上仰着卧着,看那“泛着破碎而蓬乱的十字形云彩。”倏而风起云荡,潮浪暗生,随之也浮上来的,仿佛奈良伎乐古音醇厚,又似唐人奇韵淡到极致,怯怯软软的,咸湿的碎风,织出了一泓绮丽之泉,澄明清雅的女音慰湿了久违的苦心,抚子花幽幽长落间,满架蔷薇一院香,一派平安朝的温颜和风。转而风骤雨烈,暮霞不胜天上泪,滴滴动人心。混沌中,战国时代的嘶声呐喊忽至耳边,犹清夜闻钟,当头一棒,簇簇刀戈饮血的烽火激情,连血液已沸热欲进……俄而潮落风净,星月既出,万籁如昨。

川端康成心中,渗透着无限的日暮情结。令人叹惋的是,他的年华也终结于帝国主义思潮的日暮中。评论家道:他的本身便是一种美丽,无声无息,如日暮之晚,拥有着使人感伤的日暮之美。

日暮,多么奇妙!自有文字的时代以来,便是诗人寄情怀古的吟咏对象。面对一日之秋,几首不必赘述的古诗,就算是无识之人,也可附咏一番。

“唯独暮空中,可现我先之。”这古歌已述明日暮奇妙的作用:一日的终点,盛哀的交点,朦胧中了然一日的明媚繁华,慰人愁思,引人清醒。

欣赏宋玉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道尽日暮之哀,犹知已临别的千里相送,万语郁心却相对凝噎,实是“此情无计可消除”啊!我从中嗅到一种深刻的哀情,无望的世事总造就无奈的诗情。恰如暮晚的夔州村中,一派清冷安和,谪居的少陵野老幽幽一叹:“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江山纵美丽,却非我故园。济世既渺茫,归乡也无望。眼见暮色渐下,乌夜在酝,唯有“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

留得住雪发悲咏,留不了悠悠时光呵。

人生起落事,花草枯荣时,总有大限来临,一切终须道别化烟。佛以人生常别为由判断万物皆空,终化扬尘飞天,日本文化亦崇尚日暮般的“物哀”文化,在我读过的最早一部物语中,作者对烂漫的春之颜色亦不肯多予笔墨,倒是无尽地徘徊于一个秋午,仰望漫山冷隽的红叶,思古遥远,联想到她的朝颜青青,此种观念,未免太使人觉得无奈了!如此千年以来,她已在多少迁客骚人的谪境悲叹中留下深影一潭。

仿若心田寥廓,却因境遇更悲,思虑更纯,忽而换作万亩江田,独植枯荷一株,坦荡地,心中照着那水莲,水中也倒映着日暮下仓皇的空寂。仿佛是峨冠博带的文人的专属。哪怕哀叹,亦比那墨写的或盛华或荒诞的帝王将相的官史更澄澈,更人性,更气壮山河!

犹如闻,忽闻“日暮里到了”的鲁迅的一声暗叹:“日暮即途穷,而我的故国呢……”海风微薰,旧官船左摇右摆,磕撞着寻找闪闪烁烁的灯塔光,胸中装着过往事物的不尽柔丽,亦算不上宽慰,只是日夜临摹那江船、画影、荷田,又不敢看那日暮,因前路不知何处。

生在故都,愁思亦未必有消减。某一个混沌的日暮,颐和园昆明湖碧水微漾,吞没了一具疲于世事的躯体,他就是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集评可感其肩高,那时却只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今日读到,扼腕不已,恰似千年前“义不罹国殇,只求一身清”的三闾大夫。“一代学人所不可承受之辱怕不是一朝之愤,唯有国辱吧!”

也有断尘念者如诗僧苏曼殊,他译拜伦的《唐璜》,名为《哀希腊》,实为哀中华,字句激吭,犹如海涛。其中希腊行吟诗人有一段弹唱:

我们难道只好对时光悲哭和惭愧?

我的祖国?在无声的土地上英雄的颂歌如今已沉寂,那英雄的心也不再激荡!

难道你一向庄严的竖琴,竟至沦落到我的手里弹弄?

悲悯中酝酿着激愤,哀叹中饱含着沉思,难怪余秋雨先生也叹息:“真是一种刻骨的对文明没落的哀情。”

人类文明史,三大古文明命运何其酷肖!没落与诞生几乎同时!

在我们“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浪漫的诗经时代,遥远的地中海正胎孕着苏格拉底与亚里士多德,文明的海浪正拍打着古圣殿的思想柱,化为河流滋润着文明不曾流经的欧洲乃至西亚。这时,印度河流域正“云蒸起华蔚,余霞散成绮”,这文明在印度的土地散发了无限的光和热。

而正如日暮消沉,实属自然常态。如今,我们每当读到关于古文明的文字,即使没有当日的痛心疾首,哀叹怕也会多给予它几分吧!

宋代郑思肖画的兰花,根散叶飘,浮空如絮,人问其故,答:“国土沦亡,根着何处?”

故国啊,在我们心中总有那么个清晰或朦胧的倒影。不只是一方广土,散落着劳作的故人,也必须有渺山空谷,曲水流觞与吓小孩的奇事异谈,也必须有念念不忘的豆腐干丝,滚圆烫口的馄饨与烧饼,也必须有颠沛流离的歌女、寓居的迁客骚人与一轮缓缓降落的写意日暮……

“尽管是文艺复兴的潮浪拉开了科技革命的序幕――也仅仅是序幕,科学、技术、生产三者之间的联系大为加强的同时,曾供我们生息的古文明摇篮空空如也,犹如隔邻。”我们再也不用过“身自耘种,衣我所织”的小生产生活,霓虹灯下斜雨飞,是否从七红八绿的酸梅饮中才能得到“江南梅早熟”的古意盎然?那份“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雨打梨花深闭门”“满架蔷薇一院香”的古典情怀亦追不回了,她沉没在寂静的文明的废墟中,偶然才有几声赞美,却归溶海底,无声无息,也无人靠近。

这份日暮之情,悠悠渗透每个思古虑远者的心。万物归大同,一缕暮哀升起在人类的文明祭坛上,淡到极致,却疏远可闻。它原本,就是人类民族感情的共同。

先于寂寞守成的川端康成,已有泰戈尔,一样是修行至高的艺术人,生于旧与新猛烈撞击的大时代。

他总说:“我是个淌着雅利安人血液的英治下的印度人。”在他眼中的故国日暮,不止于激愤,也不止于哀思,露出了一种“登高万尽了”的情愫。臆想恒河蒸绮,暮色初起,那日的黄昏延伸着融入无时代前遥远的一个黄昏,安静的修道院,肃穆的《娑摩吠陀》颂歌……一切可知未可知的时光,清晰地映现在暮空中,于是超然,穆然,胸中升腾起一层博大的美。

这样的美,怕是人生极致了吧。

人生极致者有如平民王妃戴安娜,传奇的人生,也传奇谢世。而葬礼上,奏响却是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许多年前,便在拳王亨利马斯克的惜别赛上演唱,令那日暮硬汉浊泪纵横,硬咽无言。

“告别去,告别去,是这时候告别去。就让你我再经历,犹如你我初见日,不过旭日自海升,起落之潮白海落……”

乐律郑重无奇,犹如私语,和着英格兰晚间特殊的暮光,寂寞的郊野氤氲的夏虫的清音,默默地,目送着她曾束缚的芳魂化烟,一段传奇就此消散。告别在平常的暮晚。

原来,一切的告别如此寻常,寻常且继续。今日,忙碌奔命的我们可有听见?每一秒的钟声,与伴随的可识不可识之人的一声“珍重”,也正如每一秒我们都闻见呱呱坠地的新生儿说“早安”而来。起落的是世事,不变的却是人心。

最难欺骗的是时光,因为她千年如一日地流过了,从未驻足,恒长的轮回总可造就经常的,这是令人无奈而又最终勇敢认知的真理。

原本,一切的日暮终须哀,又终不必哀。以夕照的余热来猜度太阳的伟大,未免太缺乏远见了,即使一切已不在,而看欣欣世况,哪儿不是化散的逝世的灵魂呢?而我们此时的日暮哀思,何尝不酝酿着明天日出清思?所谓物之哀的极致,便是一笑了之吧。

日暮的过程,便是最近乎“博大”的境况吧!宇宙何必茫茫,人又何必渺渺?如果我们敢停下单车来看轻风令一朵花摇摆着凋零,如果我们敢爬上屋顶听一片雪于暮光中融化的笑语,如果肯冷静地、真实地面对红日由海上升起,又沉落,我们尚可面含朝颜,云淡风轻!那么川端康成所言“无言的死,便是无限的活”便不再只是空言了吧。

(本文系第四届全国中小学生创新作文大赛高中组获奖作品)

点评:

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就在于它的独创性与不可复制性。本篇文章以“日暮”为中心,以“故国”为背景,从川端康成写到了宋玉,写到了鲁迅,写到了王国维;从中国千年前的《诗经》写到了欧洲哲学的启蒙,写到了中国宋末时节郑思肖的故国之思,写到了欧洲中世纪的文艺复兴。可谓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思考之深刻,见解之独到,令人叹为观止,更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