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细部,还是浮在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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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去杨梅岭做了一个采访，所以喜欢上了那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茶园有村舍，十分隐谧。最重要的是很杭州，大约只有本地人才能摸到那里，比那些游人如织的传统旅游景点更具风情。后来有北京的朋友到杭州玩，我就推荐他们去那里。朋友是去杭州开会的，为了出去逛一圈，必须中途逃席，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我则通过微博私信进行长途遥控——打不到出租车，就指挥他们坐公交车，杨梅岭不好找，朋友换了两趟车，才终于来到那里。

这个时候，我却突然担心起来：朋友好不容易到一次杭州，我没有向他们推荐西湖边的苏堤断桥雷峰塔，却依着自己的性子，让他们“剑走偏锋”，而且还费了那么大的劲，万一朋友不喜欢杨梅岭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失望？这念头一旦生成，便在脑子里久久挥散不去，直到看见朋友们纷纷发出这样的微博：“杨梅岭符合我对杭州秋天的所有想象”、“在杨梅岭喝了一杯茶的工夫，时间竟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才稍觉心安了一些。不过仍然怀疑：这帮家伙，不是为了附和我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没有过失败的教训，曾有一次，推荐几个学生去浴鹄湾和乌龟潭，在我看来，那是西湖最幽静、最美的角落。结果他们到了那里，给我打电话说：“老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一时语塞，这才想到，他们都是“九零后”，也许更喜欢热闹刺激的所在……

不过要充当旅游顾问，有时候也需要把自己扮得小众一些。前段时间有网友来北京玩，只有两天时间，向我咨询最佳线路。我说，两天时间游遍北京精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第一天游颐和园、天安门广场、故宫，晚上在前门大街吃全聚德烤鸭；第二天去长城和定陵，回来的路上再看个鸟巢，晚上在王府井大街吃东来顺。我正为自己设计的这个经典“二日游”线路洋洋得意的时候，却被那网友泼了一盆冷水：“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好多回了，我是希望你推荐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好吧，是我疏忽了，没弄清“客户”的需求，可是怎样的地方才够“特别”呢？我想了半天，最后推荐的是——第一天：潭柘寺、首钢旧址、模式口、处；第二天：电影博物馆、铁道博物馆、798艺术区、蓝色港湾……我老婆见了，连说太偏了太偏了，“完全是你自己的口味嘛，人家能接受吗？”后来这位网友再也没有联系我，也不知他有没有采纳我的这个路线，如果真的去了，感觉是不是满意？

我以前一直觉得，旅游，应该深入到最本土的地方，去感受当地最真实的场景，而不是仅仅浮在表面，去看一些只有“外地人”才看的景点。如今我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一位开旅游大巴的司机跟我说，为什么旅游团的行程，永远都逃不开故宫、长城、天坛、颐和园这几大景点？因为那是前面的旅行者总结出来的经验，是最能代表北京特色的地方。一条旅游线，能够成熟、稳定下来，一定有它的道理，因为它是最经济、最可行的。这让我想起有一次，在卧铺火车上遇到几位刚在杭州旅游完的游客，他们在车厢里交流着心得，我在一旁听得甚是惊讶——原来在他们看来，杭州最好玩的地方不是西湖，而是某个著名的人造景点。要知道，杭州人可是从来都不去那里的呀！听他们聊得那么眉飞色舞，我才明白，这些年来，那个景点总能让各路旅行团趋之若鹜，想必是有道理的。在我看来，它不够“杭州”又如何？只要在游客们的心中，它能够代表杭州就行了。你以为法国人都去香榭丽舍大街买东西吗？可这终究不影响香榭丽舍大街成为巴黎的一大标志景观。

我带过一个外国的系列旅游团，领队跟我是老相识了，多年来，我们总是去相同的城市、看相同的景点、进相同的餐馆和购物商店。今年我终于问领队：“十几年了，你听我跟客人说着几乎相同的解说词，难道不觉得烦吗？”我说，中国那么大，不仅仅只有北京、西安、桂林这些地方，下次来，可以换换口味，深入细部，可以去丝绸之路，去长江三峡，还可以去山西看大院……没想到领队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回国后就找到了旅行社的老板。老板给我打电话：“我们明年打算组一个去丝绸之路的团，可是我们公司从来没有做过这条线路，你能帮忙设计一下行程吗？”

又是帮别人设计行程，这是最叫我头疼的事了。

徐昕，北京外国语大学瑞典语教师，曾经在《新京报》、《京华时报》、北京《晨报》等开设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