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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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视

“有人要跳楼了!”一语惊四邻，人们撂下手中活计涌到广场上，路人也纷纷驻足，齐刷刷地仰着脖子，眯缝着眼向上看。顺势望去是一栋乌糟糟的烂尾楼――曾是这个城市的地标，楼顶边缘，隐约可见一个人怔怔地站着。虽然这样的事不新鲜，但也难得亲见，围观者由十几个迅速增加到了几十个、百来个，黑压压的、不规则的一层。他们表情各异，指指点点。还不断有人凑过来……

“干吗呢，这么多人?”

“你往上瞅呗，有人要跳楼了。”

“哎，那好像是个姑娘吧?”

“何必呢，有啥子想不开的嘛?”

“唉。你说这辛辛苦苦从年头赶到年尾，工资一拖再拖，身无分文，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这年头，年轻人太经不起打击了，我活这么大岁数了，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糖还多，什么事都逼不死我。也不知道这些小年轻怎么想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个没出息的种。你说父母把他拉扯这么大了，一泡屎一泡尿的容易吗?真没良心!”

“唉。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炒作吧?让了让了，赶着上班呢!”

围观的人们脖子酸了，眼花了。但大部分的人焦灼地仰着头，担忧溢于言表；有的人没胆量目睹最后的结局，悄然离开了；有的人是无聊的看客，愣是等着一出好戏。太阳渐渐散发它的威力，蒸着大地。人们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得不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人们仰视着一个生命的凋零。

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俯视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我何必在这样的人世间挣扎、追逐呢?算了吧。

生亦何哀，死又何惧。当一个人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又怎么会怕死?当一个人没有牵挂，他又怎么会害怕离开?这一刻，重拾久违的轻松，如置身幻境，安详而释然。“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要在离开之前再看看这个世界，满是欺瞒、伤害、争斗的世界，于是登高俯瞰，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角度和体验。

从前我都是两眼平视，日光狭隘而压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黯淡地穿梭，成为无数庸庸碌碌而不自知的过客之一，近地面的风夹杂着世俗的味道，许多人竟然醉生梦死，乐此不疲。这也罢了，我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为什么还有人不让我活，要把我逼上这灯红酒绿?

而现在，湛蓝的天空好像离自己很近，眼界也是前所未有的开阔。近处楼宇尽收眼底，远处群山绰约可见，自由的风吹过面颊，着我的长发，我成了古典美人，西子抑或是文君?都不重要，只是难抑莫名的兴奋。第一次站在高空浏览这个世界，我突然有些感悟：只要不低头，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还是那么干净、纯洁。“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孩提时代总是最无忧无虑、最让人向往的，只可惜回不去。长大了，很多时候还伴随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想飞，想看到与别人眼中不一样的世界。今天，这两个愿望都会实现。

向下看，意料之中出现了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又听见警笛声呼啸而至，这一片天都有些空落。

几名警员从警车上下来，人们迅速让出了一条路。他们很快掏出了扬声器，对着楼顶的我喊话。消防车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又有几辆车驶来，人们再次让出了一条道，几个扛着摄影机的家伙奋力挤到了最前面。他们迅速调整焦距，镜头与水平线的夹角马上加大，拍摄和传输着动人心魄的画面。他们开始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角度打动我。人需要被关怀，被理解，这一刻，我不想怀疑任何人的动机，因为我一直活在别人的眼里，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角度才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突然又心生悲哀，假如走下楼去，明天又会如何?

那些救援者试着与我沟通，然而我心中已经冻结成冰，无法回暖。

为什么视我如草芥般、逼我走上绝路的是这个世界，企图救赎我、准备给我一条生路的也是这个世界……这样的游戏未免太具讽刺了……眼前似乎都是幻境，我也渐渐地听不清各种声音。我深深地呼吸着，竭力掩饰着心中对现实的恐惧和憎恨。闭上眼睛，纠成团的荆棘布满大脑，一种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

垂直与平行

是时候了。该走了。何必耗下去呢。于是，我转过身，让那些试图救我的人看看我在人世上最后一次苍白的脸和黯淡的眼……

或许是我的转身让人们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惊悚万分，表情非常难看。他们终于知道，人不能被救，只能自救。而我又活在别人的掌心里，我料定小人物终究逃不出的厄运，那自救岂非阿Q式的精神胜利?今晚城市的街头巷尾应该一片模糊，泪都是滚烫的。

闭上眼，告别。

在人们的惊恐和慌乱中，我飞了起来，可怜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挣扎还是犟不过地球的引力。垂直疾降，风强烈地吹过我的身体，耳膜似乎要破裂，大脑晕眩，近乎昏迷。只感觉到那些风声唱着愤怒而激烈的挽歌，祭奠着我的死亡。然后我忽然就笑了，一下子融进了那些风里。我，那个我，就要消失了。

垂直，两条无限延展的线条，永远并列。我们永远生活在两个世界，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