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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丸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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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下来,一轮明月当空悬着,月华似水,风儿也凉浸浸的。张昌宗披一身月色,坐在老城墙上,木雕泥塑一般,两手握拳搁在膝头,腰板挺直,微微仰着脸儿,蹙眉凝神。月光下,他的脑海里一片纷乱,如同城墙下那株龙爪古槐,枝桠屈曲,盘旋垂于残破的堞垛上。古槐姿态没有规矩,乱枝横生,花叶稠疏无序。相传辛亥革命那年,龙爪槐遭雷电劫难,一半树身枯死,所以现在看来,它极像一个躬腰驼背乱发狂髯的老翁。张昌宗脸上落下几片槐花,他捏着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便有一股清苦的滋味,流淌心间。他和妻刘惠芬干了三十多年的那家机械厂,不久前破产,政府发的失业金,仅仅杯水车薪。女儿在天津读大学,如何供养得起?张昌宗一筹莫展。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再去重新找活儿养家糊口,简直难为死了。四周的高楼大厦错落有致,霓虹彩灯,闪闪烁烁,马路上汽车行驶轻盈而急速,舞厅酒吧的喧嚣飘忽游移,更显得老城墙根儿寂寥如古井。张昌宗忽然想到井底之蛙这个词儿,不禁暗自发笑。残存的这截老城墙,据说民国初年便坍塌了内墙,砖土堆积形成土包,灌木漫生,虫鸣萤飞,自是繁华都市中稀罕的野趣所在。张昌宗祖居老城旮旯的鱼丸张巷,长不过数百步,石板铺路,青瓦砖木的平房,全部被岁月剥蚀而沦为待拆迁的旧宅了,至今尚未动迁,只因开发公司测算评估鱼丸张巷地块过于狭小,面积根本不够盖商品楼。张昌宗往自家老屋望了一下,犹如夜色积淤的厚些,残破瓦脊的幽暗衬托门前一对石鼓,倒隐约泛出白色。家里还亮着灯光,妻这时走出来,仰脸朝城墙上的张昌宗喊道:“你卖呆啊,不困么?”喊完返身回屋,“咣当”把门关上,熄了灯。张昌宗顺着土坡从城墙上往家里走,紫藤和野薇长势很旺,枝蔓令他的腿脚有些磕绊,幼时在此逮蟋蟀,经常扒出铜钱和青花瓷片,他便感叹人生如梦,一恍自己的年纪开始往老年里奔了。自清光绪年间,张家居老城墙根儿已历四代,如今街坊只有极少几位耄耋老者,知道这鱼丸张巷的由来。张昌宗的曾祖是“鱼丸张”。地方旧志云:“鱼丸张佳肴名噪一时,因故无传代而沉寂。”听老辈口口相传,张昌宗的祖父自幼害眼疾失明,终生行医推拿按摩。他父亲跟烹饪更不搭界儿,在建筑队干了几十年泥瓦匠。岁月的烟云深深掩裹张昌宗的家世,却留下鱼丸张巷这么个古趣的地名儿。

刘惠芬醒得早,天光微亮,马路上汽车的“笛笛”声和叫卖晨报的吆唤,嘈嘈地传到鱼丸张巷,那报贩将报纸上的新闻一条条喊出来,也听不清楚是啥。刘惠芬推推张昌宗说:“我发愁睡不踏实,乱做梦。你不吭不响的,咱俩到底咋去找事儿做。”妻失业后,跑保洁公司、家政公司求职,均因超龄而被拒,她沮丧得变了脾气,跟丈夫说话非常烦躁。张昌宗体谅她的苦衷,安慰道:“别愁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刘惠芬沉默无语,几次朝张昌宗张口欲言又止,埋头在灶间忙了一阵,煮好一碗挂面,打个荷包蛋,拌炸酱浇香油,调出香喷喷的味道,端给张昌宗:“你昨晚光喝酒不吃饭,肯定饿了。”张昌宗洗漱完毕,“呼噜呼噜”把面条吃个碗底朝天。妻站在一旁,瞅着他好似等待什么。张昌宗的弟弟大学毕业去深圳谋职,数年打拼,已经拥有一家制衣公司,他几次打电话来,邀请哥嫂到他的公司做事,并汇来五千元迁徙费用。何去何从,刘惠芬忍不住催促道:“你说话呀,闷葫芦。咱俩失业落难,早该投奔你兄弟去,手足之情,又不是外人。”张昌宗把饭碗往桌上一搁,抹了下嘴笑道:“沉住气,媳妇。你跑深圳靠人家养活,不如咱自个儿养活自个儿,明摆着,最好不要麻烦弟弟。”刘惠芬一团怒气大声嚷道:“你说疯话,咱自个儿就业无门,仰着脸等鸟屎吃,也等不到热的。”张昌宗依然笑道:“轻点轻点,大清早你也不怕惊扰邻居。”

太阳升起来了,鱼丸张巷石板路上的露水,即刻便被阳光抹干净。上学的上班的行人络绎不绝,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附近有一所中学、一家医院,还有一座金融证券交易大楼,人们图方便走捷径,穿过这小巷,顺道儿买了早点填饱肚子,散开去很快便可各得其所,该干啥便干啥。因此清晨七点多钟,鱼丸张巷的几家卖羊肉拉面、煎包油条、火烧热粥的小店铺,生意格外好,待忙过这一阵,顿时便清静下来,小巷行人寥然,只有龙爪古槐下几位晨练者舞剑打拳,城墙上遛鸟的老年人,唱几嗓子京戏,声调苍凉,悠悠萦绕于古槐浓绿的树冠间,黄白色蝶状的槐花,洒落在灌木草丛中,隐隐地散发清香。据说光绪末年古槐下乡绅捐资建有鱼丸张记事碑亭,民国初年毁于兵火,那块鱼丸张碑极可能废堙在坍塌的城墙土砖之中。

刘惠芬高兴得脸腮泛出红晕,她的模样本来清秀,五官生得标致,只是人过中年,皮肤松弛下来,少了些光泽。听了张昌宗盘算卖鱼丸的计划,她稍加思量便认为可以试一试,失业后自谋生路那么艰难,岂不知大吉大利的买卖就在自个儿眼皮底下。她敬佩丈夫有心计,头脑聪明,单单这鱼丸张第四代后人的招幌儿,便是搂在怀里的聚宝盆。张昌宗说:“惠芬你别高兴得太早,咱俩从没做过生意,吃苦受累那是小事,如何经营我底气不足。”妻子满脸喜色,身体便轻盈许多,爬到窗户上测量一番,说:“咱雇人将窗户打开,修成门面。你快去办营业执照,依咱俩的条件享受优惠,不收费。至于经营问题不用愁,有本事做出鱼丸那才是正经事儿。”张昌宗父亲在世时,经常下厨炖鱼丸,其实这道家常菜,他自幼便得到父亲言传身教,烹饪之法稔知于心。仔细想想,自家吃的菜,除了做工精细讲究,食材一定要实在地道,不可掺假丝毫,于是便向妻拍胸脯夸下海口:“媳妇你跟我同睡被窝儿二十多年,吃我做的鱼丸不计其数,滋味咋样?那叫厨坛一绝。”刘惠芬笑道:“托你老祖宗的福,咱到电台打个广告吧,价钱也不贵。你弟弟汇来的几千块钱,置办锅灶碗盆,桌凳门面,本钱绰绰有余。”张昌宗沉吟良久,自拟一条广告语:“百年鱼丸张,新厨真味香。”刘惠芬听罢,琢磨一番,赞叹道:“这条广告初看平淡无奇,细品大有名堂,你想告诉人家,鱼丸张的继承传脉,你是正宗,是不是呀?”张昌宗说:“经营宣传而已,老祖宗炖鱼丸是啥滋味、啥模样,鬼才知道呢。”张昌宗的曾祖是光绪年间府衙膳房的厨子,那任府台大人喜食河鲜,嗜鱼馔每餐必不可少,但养成怪癖,菜中若有细微鱼刺虾芒,便大发雷霆,杖笞厨师。一日知府大人在花厅宴客,张昌宗的曾祖当值掌厨,烹制鱼馔时不免心中畏怯,唯恐稍有疏忽,便要挨皮肉之苦,于是操起菜刀,以刀背猛击鱼背,发泄对乖戾的府台老爷之怨恨,砸着砸着,他惊奇地发现,鱼刺鱼骨已自动脱落,鱼肉成了鱼茸。此时宴会大厅传来急促的催菜声,他急中生智,顺手将鱼茸挤成小丸子,放入釜内用鸡汤炖了起来,须臾鱼丸色泽洁白,肉质鲜嫩,匆忙中将佐料调好口味,便呈奉于宴席之上。孰料这道即兴敷衍的菜品,竟得到府台满座高客一致赞赏,知府当场挥毫泼墨,楷书“鱼丸张”三个大字,并勒石成碑。

张昌宗的夫妻鱼丸店开张首日,惊动了老城墙根儿的四邻八舍,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赶大早儿在龙爪槐下排起长蛇阵,张昌宗夫妻午夜便炖制好的三十斤鱼丸,顷刻被抢购一空。他二人做生意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儿,手忙脚乱,秤打高了,钱收少了,糊里糊涂把辛苦大半夜的鱼丸卖得一粒不剩。张昌宗汗辣了眼睛也顾不上擦一把,刘惠芬更是汗溻衣衫,湿淋淋地紧贴在身上。关门算账时,她从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的体态毕露,便羞臊起来,埋怨张昌宗道:“你光紧着做生意,也不知提醒我,大庭广众的不嫌老婆丢你的人。”张昌宗数完钱算清账,才抬起头说:“生意不错,赚了一百二十多块钱。”刘惠芬正换衣裳,穿着胸罩跑过来,不相信地问:“真的假的?你别乱说。”张昌宗把钱塞在她手里,说:“不信自个儿数,明天咱分工,我称秤,你收钱,今天太乱了。”妻捧着钱手发颤,眼泪便在眼眶里转,柔声叫道:“昌宗,我像做梦。穷怕了,将来赚多了钱,不知咋花呢。”张昌宗把刘惠芬汗湿零散的头发拂整齐,忽然想抱抱她,忍了忍笑道:“你累了吧,几乎一夜没睡。咱做鱼丸慢工出细活,耗神费力,马虎一点便自砸招牌。”他夫妻二人炖鱼丸,一律采用私房菜的家传操作之法,先把鱼刮皮剔骨,剁成鱼茸,加入水粉丝并葱泥、姜沫、淀粉、精盐、味精、黄酒,再用鸡蛋清,以筷子将鱼茸搅至黏性糊状为止,边搅边加适量的猪油,将鸡汤烧至七八成开,将鱼茸挤成丸子入汤,制作工艺这般考究,鱼丸华而实,丽而洁,清而不薄,浓而不浊,色香味形俱佳,因此便卖得上好价,不次于大酒楼的品位。刘惠芬浑身倦怠,腰酸背疼,几乎劳累一宿,此时有些撑不住了,便依偎在丈夫身上,说:“你做的鱼丸比自家吃还要精细,核算成本太高,顾客基本是学生和打工的职员,人家吃早点今儿买鱼丸,贪个新鲜,长远计还是去买大饼油条,我担心生意往下难做。”张昌宗蹙眉无言沉思,表情有些严肃,胸脯起伏喘出粗气,把刘惠芬的脸颊浸湿了。妻睁开眼睛,看到张昌宗的胸腹被炉灶灼出痱子,红肿一片,十分心疼,便说:“我考虑的不一定对,别乱添心思。”说着让丈夫躺到床上,用热毛巾焐住痱疮,过了一会儿又抹清凉油。刘惠芬伏在丈夫胸前,渐渐睡去。她一觉醒来,竟是晚间月挂中天,看看表快十点了,张昌宗不在屋里。一筐草鱼刮鳞开膛,拾掇干净,葱姜和粉丝鸡蛋等炖鱼丸的佐料也置备利落。桌上摆着米粥馒头,一盘韭菜炒香豆腐干。刘惠芬吃饱饭,便出了门往城墙上喊张昌宗。龙爪槐挡住月色,只有垛口贴着一块块幽蓝的天光,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将夜空染上玫瑰红。刘惠芬沿着土坡小径,往上走了几步,才看清张昌宗坐在城头石礅上,又喊了他几声,他便缓缓站起来,默默地走下城墙,临到跟前,妻便闻到一股酒香,月色明亮些,见他脸庞泛红,步姿踉跄。刘惠芬搀住他,问:“喝多了吧?解解乏就行,千万别毁了身体。”张昌宗仰起脸,对着月夜笑起来,拍拍的胸脯,喃喃地说:“槐花香气和月色,哪一个淡雅呢?”

天色像睡醒的美人,一翻身便放亮起来,鱼丸张巷偶尔有早起邻居零落的脚步声。龙爪槐悄悄抖落夜色,显露出狰狞的怪枝乱叶,树杈扯着惨白的下弦月,仿佛不忍月儿隐去。张昌宗夫妻俩已辛苦大半夜,剁碎和搅拌鱼茸馅儿特别劳累,全部依靠手工操作,刘惠芬感到自己变成一头拐磨的驴,无止境地转圈圈。腕、肩、背、腰酸疼难忍,每天都歇息不足,疲乏愈重。他们夫妻忙生意简直乾坤颠倒,凌晨以后开始忙碌,待收了早市,便要跑市场进货,买食材。回家拾掇锅灶盆案,将鱼膛淘冲干净,剥一捆葱,洗一堆姜,泡粉丝,熬猪油,这些繁杂活儿消停下来,已过了晌午,夫妻二人累得不想动弹,饭都懒得吃,爬上床便睡。近几日张昌宗愈发沉闷寡言,表情严肃,是那种承受沉重心理负担的男人所独有的压迫感觉。刘惠芬忽然发现他两鬓添了不少白发,眼角皱纹有了些许苍老相,便怀着一丝恐慌,眼窝一热流出泪来。马路上传来叫卖晨报的吆唤,报贩隐隐约约叫喊着新闻题目。刘惠芬聆耳细听,倏然擦擦手解下油渍的围裙,便跑出去。很快她买来一张晨报,递给张昌宗,报纸头版载文:“市内各大宾馆酒楼,用现代调味品烹制出创新的鱼丸招牌菜,使这道传统名馔达到更为完美程度,食客如云,生意火爆。”张昌宗的手有些抖,报纸簌簌作响,他一言不发,默默用夹子把报纸挂到墙上,抽搐着吐出一口气,转身说道:“惠芬,偷点空儿我给你捶背吧。”他握着空心拳,均匀柔和地在刘惠芬肩背上依次捶打,间或按摩一番。刘惠芬微微仰起脸,闭着眼睛,惬意地起来。

张昌宗的弟弟打来电话,询问哥嫂何时启程赴深圳,那边的吃住都安排妥了,还到派出所申请了临时居住证。张昌宗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忙啥?再等等。”便挂了电话。刘惠芬说:“你脑子缺根筋,啥时开窍,别枉费你弟弟一片好心,去深圳吧。如今卖鱼丸走到绝路上,那几千块钱亏得一干二净,咱再也不能干傻事了。”张昌宗说:“当初你大包大揽,经营不会出问题,言犹在耳,你倒忘了吗?”刘惠芬满腹委屈,憋不住便嚷起来,“人力所不能为,我是神仙?你怨老天爷去吧。”鱼丸张巷凭空如雨后春笋,冒出两家肯德基快餐店和甜点面包房,“呼啦”一下便将客源整个儿吸引过去。张昌宗的鱼丸本来价格就高,又不属早点快餐品类,学生和上班族谁还买呢?再加地处偏僻,根本没有流动客源可补充,生意一落到底,销量可怜,天天亏损。卖不掉的鱼丸,张昌宗无力置办冰柜,天热,都毁坏当垃圾扔了。刘惠芬跟张昌宗商议道:“草鱼价格太贵,用鲤鱼替代,减去鸡蛋猪油,多掺面粉,降低售价,咱的生意或许还可撑几天。”张昌宗一听发起火来,恼怒道:“放屁,丢祖宗的脸。歪门邪道咱能往里钻吗?我做人清清白白,卖面疙瘩坑人,打死不干。”刘惠芬说:“你别怕我唠叨,不说出来我要憋屈死了,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你没有本事养家糊口,孬啦。”张昌宗抡拳便要揍刘惠芬,拳头停在半空中,又猛地将她推倒,把碗盆撞碎一地。张昌宗返身爬到床上,向隅而卧,听到刘惠芬抽抽泣泣的哭声,他拿条毛巾,给刘惠芬揩干眼泪,又默默将她使劲拥入怀中,喘着粗气,脸贴在妻肩上,纹丝不动,持续很久。刘惠芬挣脱开来,默默收拾摔碎的碗盘。女儿从天津打来电话,说暑假不回家了,参加学校的社会调查和旅游活动,并催家里给她汇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张昌宗安慰刘惠芬:“别愁,我向弟弟借,直接从深圳给她汇过去。”又叹口气,眼圈红红地说:“女儿不回家倒省心,咱还有家么?”刘惠芬感到一阵凄惶,垂下头默默无语。城建局在鱼丸张巷贴出公告,居民马上要拆迁,这里修建古城遗址公园,供市民消闲休憩。还贴了一张公园平面图,有鱼池假山、楼台亭阁、花木草坪,保留那株龙爪古槐,重建鱼丸张碑亭。晚饭时,张昌宗愈发懒语,郁闷无言,只把脸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吃着卖不掉的剩鱼丸,吃噎了便灌一口酒。鱼丸松软滑爽,白润香美,形色极素雅,犹如雕琢的艺术品。刘惠芬吃着这些鱼丸,眼泪止不住掉进碗里。

张昌宗抓起酒瓶,趔趔趄趄朝外走,刘惠芬劝阻道:“别到城墙上卖呆了,干啥不好呢,早早歇吧。”张昌宗不听劝,依然爬上城头,坐在石礅上。龙爪槐枯死的半边儿裂开一个树洞,纷乱叠压的枝叶,在风中耸动,飒然有声,如同放浪形骸的狂翁仰天而笑。月亮挂在半空,丰润的黄色,掩着缕缕浮云。张昌宗往远望便被矗立的楼群灯火阻住视线,他便仰起脸,细细端详月亮的美色,心境蓦然寥廓苍茫起来。乳黄色的槐花愈发稀疏,香味儿淡淡隐去,张昌宗泪流满面,他喝干了瓶里的酒,脱掉汗衫搭在肩头,趴在城垛上唱起“拉魂腔”, 是诸葛亮的空城计,声音有些嘶哑却悠扬悲壮,整个鱼丸张巷大约都听得见,戏腔的韵律在斑驳的屋脊上掠过,但那一座座青瓦老砖的旧宅,仿佛依旧在孕育着沧桑的故事,寂静安详。月亮更圆润了,光华泼洒,剥蚀的城墙和古怪的老槐,似梦似幻。

刘惠芬趿拉着拖鞋,短裤汗衫,爬上城头来寻张昌宗,她一边绕开绊腿的野薇,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昌宗,回家歇吧。你也过五十的人了,酒高伤身,别不识劝。”张昌宗笑道:“今日痛快,一瓶酒喝干了,痛快。”月光下,刘惠芬蓬松着头发,身上一股汗香,浑圆的膀子白白的腿,令张昌宗醉意更浓,他揽住妻的腰,便去抚摸她的。“媳妇,深圳的弟弟为咱准备床铺,不知怎样舒适。我睡觉调个头儿,便睡不着,何况深圳的新床,不稀罕。”刘惠芬搀扶着醉酒的张昌宗,紧挨着步履艰难,一点一点相依相携将丈夫带回家,月光搓揉他俩的身影浑然一体。起风了,龙爪槐的花蕾凋零遍地,花期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