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约意丰 含蓄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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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原以“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为回目，后半部分入选中学教材后一直以“林黛玉进贾府”为题，而没有采用惯常说法“林黛玉去外婆家”或“林黛玉去舅舅家”。这是为什么？有评论认为是因为贾府对林黛玉冷漠无情，所以采用“进贾府”这个没有多少温情的说法。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欠恰当，贾府日后对林黛玉热情还是冷漠难以简单下结论，但无论热情抑或冷漠都是以后的事，用将来的感受表达此刻的心理显然犯了颠倒时间的错误。

笔者认为这个题目实际上概括了林黛玉初到贾府一切行为举止的心理根源，宜从林黛玉的角度加以分析。那么这个题目概括了林黛玉什么样的心理呢？笔者认为至少应包括以下几点：

陌生心理 “去外婆家”或“去舅舅家”的惯常说法表示外孙女或外甥女登门是平常事，向来走动较多、关系一贯密切，孩子对尚未到来的拜访充满期待与向往。而林黛玉和贾府的关系却和上述情形迥乎不同，她非但不是贾府常客，而且以前从未到过贾府，只是常听得母亲说起外祖母家而已；从下文到贾府后，她由贾母介绍一一认识贾府女眷的情形来看，她也未见过贾府的任何人。所以虽然是血缘至亲的外祖家，除了从母亲处得来的有限的间接经验，她没有一点直接认知，当然更谈不上亲密感与吸引力。所以那幢府第对她而言只能是一切陌生的“贾府”而不是熟悉可亲、令人神往的外婆家、舅舅家。

紧张心理 “去外婆家”或“去舅舅家”的说法表示孩子只是走亲戚，不长时间就会回家，拜访不存在成败之论。而林黛玉此次“进”贾府的情形却不同，“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的她是应贾府邀请从此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所以潜意识中她少了一份来去自由的轻松，多了一份仰人鼻息的无奈。她“今天”给贾府的第一印象将极大程度地决定她未来在贾府的生活，因此她必须竭尽全力赢得贾府的好感与接纳，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欠妥言行。当天晚上她还为白天激起宝玉的摔玉之举而伤心自责，这种对自我的求全责备使得她自进入贾府就处于高度紧张的心理状态。

重视心理 “进贾府”的说法反映林黛玉对外祖母家社会地位之优越、亲戚之繁多、礼节之复杂周到等因素的认识，以及思想上对这次拜访的高度重视。所以尽管年纪尚幼，且孤身置身陌生复杂环境，面对一大群初次相见的亲戚，心理上的重视使她显出超乎寻常的冷静从容。自始至终她一直重点关注贾府的礼节，也始终自如得体地依礼应对。不仅如此，其察言观色的智慧，随机应变的灵活，入乡随俗的随和，已超越普通礼节的要求。包括婉拒大舅母的留饭、谦让就餐时的尊席、妙答宝玉关于玉的有无之问等言行，都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聪慧得体，印证了贾府对她“言谈举止不俗”的初始印象。须知贾府何曾接待过“俗”客，林黛玉的举止是“不俗”宾客中的“不俗”。

自卑心理 “进贾府”的“府”还突出在林黛玉心目中贾家的门第之高，体现她由出生相对微贱产生的自卑心理，以及随即产生的强烈的自尊自爱、防止被贾府看轻的心态。母亲昔日的介绍以及当下目睹的一切都给予她对方门第高贵的印象，她预料即将所见将更为高贵奢华，所以心中提醒自己“何况今至其家”，准备“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惟恐被人耻笑了她去”。她早已失去了一份缘于双方门第相当的从容，更没有尊者拜访卑者自然拥有的优越洒脱。她努力不露怯，不露穷，不显得缺乏见识、不懂礼仪。尽管素来心高气傲，仍然不得不准备努力适应贾府规范，揣度贾府意愿，而不敢奢望贾府轻易迁就、包容她。

所以，“进贾府”的说法可谓语约意丰、含蓄传神地表达了林黛玉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它形象反映了林黛玉初来乍到“步步小心，时时在意，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的思想根源，体现了一个孩子天真烂漫不足、成熟世故有余的精神背景。

（江苏省扬州中学；225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