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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得奇,奇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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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打严嵩》是京剧舞台上的一出极具生命力的精彩戏目,其“打”戏的情节构思与措置非常奇特,突出体现在人物关系场的张力、打戏预设以及“延宕”戏剧手法的运用方面,本文拟从对双红堂所藏京调《打严嵩》唱本的文本细读出发,深入探究这出“打”戏的奇巧之处,揭示其独特魅力。

关键词:双红堂;京调;《打严嵩》;打戏

京调《打严嵩》唱本见于日本东京大学双红堂文库①所藏的《绘图京都三庆班京调脚本癸集》,演绎了明代嘉靖年间,奸臣严嵩当道,御史官邹应龙巧设计、成功智斗严嵩的故事。此前的研究者已经注意到《打严嵩》之“打”很奇特②,那么,这出戏究竟奇在何处呢?

一、御史与门官——智斗

主人公邹应龙在嘉靖朝做一介无名的御史小官,痛恨严嵩恃宠弄权、残害贤良,决计与其斗争。他踌躇满志地前去见严嵩,却先被严府门官拦下,由此引发了二人之间的冲突。

由于邹应龙初来乍到,门官便仗势欺人,蛮横地索要通报费,宣称若是不给就不得见太师(严嵩)的面。邹应龙说他不过,气急又无奈,打起了退堂鼓,但随即急中生智,扬言揭发其勒索之事,欺软怕硬的门官心虚胆怯,勉强答应通报,态度仍很恶劣。之后,邹应龙赢得严嵩的信任,借机告发门官,严嵩欲斩门官,经应龙求情作罢,作为补偿,严嵩赠予应龙一匹好马,命令门官牵马,此时的门官全然一副下人做派,毕恭毕敬地尊称“邹老爷”,在应龙与严嵩推让之际,更低声下气地央求应龙,“邹老爷,你老人家作好事,就在这里上马罢!”③邹应龙在气势上彻底将其压倒。

显然,门官的前后态度发生了急剧转变,而这一转变暗示着两人地位的完全逆转:门官先前倚仗严嵩的权势作威作福,对邹应龙百般摆布,在台阶上不断要求其“站下一步”,称呼严嵩也反复要求“再讲高些”,应龙顾全大局,权且忍耐;后一次,严嵩对邹应龙已经十分信任,亟欲拉拢其做自己的心腹人,应龙见时机成熟,就先告发后求情,反而成为门官的救命恩人,门官顿时失势,沦为应龙身旁的“牵马坠镫一个烂小人”。

需要指出的是,邹应龙与门官地位的逆转在剧中是一次重要的情节突转④,其间的情节发展合理地促成了突转。一方面,邹应龙抓住门官的小人心理,迫使其为自己通报,以直接斗智的方式取得初步胜利。另一方面,邹应龙与严嵩关系的转变才是关键所在。邹应龙利用严嵩图谋害人的阴暗心理,故意告密常保童窃藏两匠之事⑤,又在得知严嵩拿到圣旨后,“好心”劝以常保童年少轻狂,借机献计,精明狡猾的严嵩至此完全被迷惑,信从应龙所言,才为告发门官之事发端。

正因如此,邹应龙与门官的关系场隐性地指向了邹应龙与严嵩的关系场,使前一人物关系场具有了张力,为戏的中心“打严嵩”展开了情境。从冲突的结果看,邹应龙不仅高升官职,挫败门官长了斗志,还成功地诱使严嵩钻入圈套,从而掌握了主动权,为进一步设计打严嵩创造了条件。唱本在人物关系场的设置上,由邹应龙与次要人物门官的关系场辐射到其与主要人物严嵩的关系场,同时能够在情节结构上与全剧形成巧妙的勾连,充分体现了该剧运用人物关系场的独到之处。

二、王爷与严嵩——计赚

邹应龙的告密为常保童和严嵩之间的短兵相接埋下了导火索。自严嵩得到治罪常保童的圣旨起,戏剧的场景自然而然地开始转向开山府,这一转换本身蕴含着“调虎离山”的意味。邹应龙马不停蹄地先行赶往开山府,向小王爷常保童密告计谋,悄然酝酿着一出好戏。

(一)巧计布局

邹应龙顺利地将严嵩诱入了圈套,且看他如何布局?

首先,邹应龙探知皇帝命严嵩带领三千人马拿常保童进京问罪,便故弄玄虚地说其年轻气盛,“若遵国法还好,若不遵国法,手指挂名鐗、打王鞭,兵兵梆梆一顿打,岂不打出祸来么?”严嵩听信这番假意劝诫、实则威吓的话,恐失颜面,便问应龙主意,应龙计从心生:“老太师人马不要代去,自代四十名心腹校尉,去到开山府拿他问罪;如若不来,就将他扯也扯得来!”如此一来,严嵩就将失去强有力的倚仗——皇帝派给他的三千护卫,只率一帮家将前往开山府。

其次,邹应龙暗示常保童先发制人,不等严嵩宣旨,直接将圣旨骗过,使严嵩失去耀武扬威的机会,且为二次索要圣旨、迫使其有口难辩提供理由,更重要的是,不知不觉中夺得主动权,利于继续发起攻势。

然后,常保童还须预先在中堂挂起先王画像,并在骗过圣旨后故意赐坐给严嵩,待其坐定,再示意他抬头看画像,从而为治其“见君不参”之罪制造出理由;紧接着,常保童便可以趁势诘问严嵩,至其理屈词穷之时,再加以狠狠打骂。

可以看出,邹应龙的计策环环相扣,妙在偷梁换柱,直至釜底抽薪,将皇帝的圣旨由严嵩的护身符变为一纸空文,将严嵩拿常保童问罪变成空口无凭的冒犯,迫使严嵩彻底脱离皇权的保护层,回归与常保童的君臣关系,严嵩终成瓮中之鳖,束手就擒。

值得注意的是,邹应龙坦诚地向常保童透露所设计策,常保童起先并不解其意,听说要给严嵩赐坐,立即怨气冲天:“难道我开山府有他的坐位不成?”但在应龙的引导下,他逐渐明白其良苦用心,转而变成知情者,并决定依计行事。常保童的心理转变过程即为其发现⑥过程,观众的心理接受过程与此有所重合,因而被唤起强烈的期待心理,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大快人心的一幕。

(二)延宕高潮

严嵩接踵而至开山府,由于他对邹、常二人事先的密谋一无所知,故双方在知情—不知情的关系场中展开对白,常保童依计出招,严嵩步步中计;原本大张旗鼓、前来问罪的严嵩,反被常保童责问得有口难辩,最终完全陷入被动,二人的冲突发展至恰当时机,众所期待的打严嵩好戏顺利上演。严嵩被打后抱头鼠窜,顔面扫地,剧情达到第一次高潮,观众的期待心理获得极大满足。

剧中有一处细节颇为耐人寻味。应龙向保童演述完计策后,曾转向其身边的家仆们叮嘱道:“公爷你们也要打他儿下,面上不可打他”。众人随即便问“那是怎么?”他明白地告诉他们,“让邹老爷好打空了”。这里为剧情的再次高潮设下了伏笔,看来邹应龙不止要借常保童之手教训严嵩,还要兑现承诺,亲手打严嵩。

从情节发展来看,邹应龙适时地出现在严嵩逃跑途中,见其一副狼狈之状,假装不知情,询问事情原委,严嵩只当应龙不知,将挨打的情形详细复述一遍,

此处除了狼狈的表演外,严嵩需要用“变嗓”⑦的方法模仿常保童孩童声音的念白,应龙在旁帮腔,亲口又将计策的奥妙之处敷演一番,烘托了严嵩的惨状,其形象与声音之间的反差造成强烈的喜剧效果。

至此,剧中先后三次详述严嵩被打,从邹应龙密告常保童计策,常保童依计痛打严嵩,到严嵩向假装不知情的应龙复述,被打一方的狼狈与施打一方的痛快得到极力渲染,同时,邹应龙的两面性(知情/不知情)身份制造出独特的戏剧效果,加强了奸臣严嵩沦为瓮中之鳖的滑稽意味,达到了令观众反复回味的目的。

唱本如此不惜笔墨地重复表现严嵩被打的详细过程,其实是巧妙地运用了“延宕”⑧的戏剧手法,使剧情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前面的伏笔已经再度激起了观众的好奇与期待,那么,邹应龙将如何继续打严嵩呢?

严嵩挨打后准备故伎重施,上殿奏本,找皇帝撑腰,应龙先以“万岁龙目看不见伤损,也是枉然”为由阻拦,严嵩申辩自己是内伤,又因“身为大臣,脱袍露体,就有一款大罪”被驳回。此时的严嵩早已威严不保,无可奈何地问应龙的主意,应龙提议找心腹人打个面伤,但朝中大臣看到严嵩后纷纷躲开,应龙突然叫出一声“我好恨呀”提醒其心腹之人就在面前,严嵩恍然大悟,转向应龙求打。事实上,邹应龙早就牢牢掌控着严嵩的言行,严嵩步步被动,注定再次被打。胜券在握的邹应龙开始戏弄严嵩,几番欲擒故纵,先假作不肯打,引诱严嵩保证“我叫打的,只管打”,“不怪的”,然后便破口大骂“我把你这奸贼!”见严嵩不悦,他又假作要走,严嵩以“你不要走,只管骂”来恳求,应龙立马连骂带打,一边数落严嵩的恶行,一边变着花样地在其脸上痛打,令严嵩颜面尽失,剧情再掀高潮,好戏正式落幕。

由以上分析不难看出,邹应龙有勇有谋,一手策划了打严嵩这出戏,他连环设计,计中有计,处处出严嵩之不意,严嵩则被迫处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过程中,连遭痛打。

综上所述,《打严嵩》巧妙地利用次要人物关系场的张力展开剧情,不断引人入胜,出乎意料的情节措置更使观众在紧张期待与发笑叫好的心理交替过程中充分感受到戏剧艺术的独特魅力,整出戏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在反映传统忠奸斗争的同类戏剧中别出一格。

参考文献:

[1]日本双红堂文库藏京调《打严嵩》唱本,《绘图京都三庆班京调脚本十集》(册十),民国元年石印本.

[2][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3]曾白融主编.京剧剧目辞典[M].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年版.

[4]卫明.打得好——看周信芳同志的[J].上海戏剧,1962年第2期,第7-9页.

[5]舒桐.京剧表演特色探析[J].戏曲艺术,2008年第3期.

[6]张玉雁.戏剧的有效一招——延宕[J].戏剧之家,2004年第1期.

注释:

①“双红堂”得名自日本著名的书志学家长泽规矩也,他因发掘了两本明代坊刻《娇红记》,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双红堂”。长泽规矩也曾於1927年到1932年间多次到中国调查书业行情,并购买大批中国珍籍善本。二战后,他将部分书籍卖给日本东洋文化研究所,这批书籍独立成为专门文库,称作“双红堂文库”。

②详見卫明:《打得好——看周信芳同志的》,《上海戏剧》,1962年第2期。

③引自双红堂藏京调唱本《打严嵩》,该本经过笔者整理,已对原文中的错讹、俗字进行校正,以下引用原文均出于此,不复一一注明。

④参见亚里士多德的名著《诗学》第11章:“突转,指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我们认为,此种转变必须符合可然或必然的原则”。

⑤双红堂藏唱本中没有常保童窃藏两匠之事来龙去脉的详细交待和说明,只知两匠分别姓邱和马。据《京剧剧目辞典》之《打严嵩》条目,邱、马二人是为严嵩私造平天冠的工匠,邹应龙将二匠诱入开山府,又向严嵩假意告密常保童窃藏二匠。

⑥“发现”指的是人物从不知到知的转变,详见亚里士多德《诗学》第11章的论述。

⑦“变嗓”是严嵩为了学习常保童的语气而特意使用的一种特殊的念词嗓音。详见舒桐:《京剧表演特色探析》,《戏曲艺术》,2008年第3期。

⑧“延宕”是剧作家故意放慢叙述节奏,延缓事件进程而使用的一种方法技巧,与观众的期待心理相关。详见张玉雁:《戏剧的有效一招——延宕》,《戏剧之家》,2004年第1期。

作者简介:

王哲,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就读专业为中国古代文学明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