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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野兔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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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西珠市街42号。

大半个世纪前,这里曾是德国驻重庆领事福尔兹・魏司先生的私宅。1907年,由于当时政局变化无常,福尔兹先生无事可做,便偕同妻子四处游历。当他们从水路来到成都时,被天府之国的美丽与闲适深深打动,于是买下这座典型的园林式川西名居,从此在成都过着悠闲的居家生活,并用照相机和钢丝录音笔记录下了那个时期大量的生活片段。

近一百年过去了,老宅经历风雨巍然屹立,另一对爱侣在两年前的一次偶然中发现了它,将它修葺一新,转身而变成现在的“观华青年旅社”,专门接待世界各地的背包游客――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见到老沈夫妇的时候,旅社的生意正好,一拨又一拨的外国旅客拎着大包小包在前台CHECK IN,显然有些应接不暇。

这一天,天气有些微热,古朴的宅院里透出缕缕鲜意和一股蠢蠢欲动的激情,屋檐墙角,冬天已承受不了初夏的热情,成串的香肠腊肉被阳光晒得发亮,不断地向下滴落着晶莹的油珠儿,惟有累累的老玉米不动声色地悬挂着,似乎在等待下一个鲜活的面孔。

老沈光着脚丫走来走去,问候新来的客人,并接过他们肩背上沉重的背包。他忙个不停,却显得很快活。

植田已经有了5个月的身孕,但依然在前台娴熟地应酬着。这不是一个娇气的女人。我留意到,当植田工作时,她的表情比较严肃,微蹙着眉,几乎没见她笑过一下。

他们刚刚结束一次全家性的旅行回来,问及旅途感受,老沈的眼睛一下亮了:“这段时间全家很少呆在一起,感觉很舒服,也是赶在旺季来临之前提前放松了。”

“不过,一回来就得面对乱七八糟的事,唉……”他摇着头,马尾辫在脑后顺势晃荡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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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日子,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却在做同样的事。

1999年1月,36岁的沈观华在邂逅了24岁的植田麻纪。尽管时间已经过去6年,植田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们同住在雪域宾馆,一个不分男女的大通铺房间,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了5个人,其中就有老沈。”植田的中文说得相当流利,说起“老沈”这两个字,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过那个时候还对他没有感觉。”她补充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植田的笑脸,眼睛弯弯的,眼神清澈透亮,长发随意披散着,身上有一缕甜甜的婴儿沐浴露味道。她微笑着,慢慢陷入回忆。

“到了的第2天,我们几个人租车一起去了纳木措,海拔越来越高,在车上,我就开始感觉到头痛,很不舒服,还好老沈及时发现了,他告诉我可能是高原反应,于是在路上,他一直很照顾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他有了好感。”

尽管语言不通,彼此用着并不熟练的英文交流,植田还是被这个来自新加坡的男人深深吸引,他的温柔体贴,在海拔5千多米的纳木措,显得那么重要。

她本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植田出生在日本一个传统家庭,但她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异常感兴趣,从新西兰留学回日本后,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便是四处走走,而沈观华也是如此,除了旅行,再无别的爱好。“挣来的钱,全部花在旅行上,花光了再赚,赚够了再出去旅行。”如此周而复始,过去的日子,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却在做同样的事。

在的那一个月,他们撂下了别的旅伴,享受着完全纯净的二人世界。分别前,两人依依难舍。

在过去的旅途中,植田遇到过很多旅伴,和他们虽然也会有联络,但时间一久,就会渐渐淡忘。“我不想和他也成为这样,我对他说,我们一定一定要保持联系。”

对他们而言,下一次约会是需要勇气的。植田一转身,就是千山万水那边的日本,而那时候,老沈新加坡公司在成都附近的绵阳建了一个工厂,他正准备回到绵阳接受新的工作挑战。

老沈考虑了一下,对植田说,3个月后,我们一定要再见一次面,地点就定在成都。

植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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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得到植田家族的祝福,但他们已经义无返顾。

“那么,这3个月对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像个探子似地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

植田竟有些羞涩了,故作平淡地将这3个月的等待一笔带过,“我们互发e-mail啊,不过那时老沈不还太会发e-mail,有时候会等上很久。”

“你们互相都聊了什么?是彼此的生活,还是……”

“啊,当然是像恋人一样聊,说恋人之间的话。”植田笑了起来。“在的时候,我们俩就明确了这个关系。”她又顿了顿,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在的时候,我就和他说到了结婚的事,是我先说的,哈哈。”

植田回到日本后,迅速辞掉工作,奔赴在成都的那个约会。阳春3月,美妙的恋情持续升温。

在日本的家人知道了植田的举动,全家震动,尤其是外公,大为生气。“我外公希望全家人能在一个圈子里生活,不要离得太远,但我不能接受。”植田没有丝毫的动摇,“他们这样是没用的,我的母亲很支持我,在我母亲结婚的时候,外公也很反对,但母亲还是和我父亲结婚了。我的母亲很理解我,不过当她知道老沈比我大12岁时,还是有一些犹疑。”

事实上植田很喜欢这样的差距,她一直希望找一个比自己大的成熟男子做终生伴侣,这个人出现了,怎会轻易放弃?

她决定带老沈去自己的老家看看,一方面,希望他能了解自己的成长背景,另一方面,家长总是要见的,她也希望家人能接纳这个男人,明白自己的选择。

“我们从成都坐火车到上海,再从上海坐船到大阪,又从大阪坐车到她的老家。然后,我住在外面的宾馆,植田回去和她的家人谈判。”老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游离不定,那时的心情,大概可以称得上忐忑。

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得到植田家族的祝福。但他们已经义无返顾。2000年8月,他们在新加坡举行婚礼,按照惯例,家族里应该给植田封一个大大的红包表示祝贺,“这些,都没有。”植田平静地说,“不过,后来带着女儿回到老家,家里的人还是很高兴,还是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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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有人想逃避,另一个人就绝对不肯放弃,夫妻间互补的特质他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回到成都后,结婚、生小孩、日复一日地忙碌赚钱,两人开始恐惧这种公式化的生活。“每一年都可以旅游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植田一直想做点什么。这个念头直到遇见老沈才变得明朗而真实。老沈在过去的旅行经历中,去过很多背包旅社,看到很多旅社的不足,他想自己开一家青年旅社,既能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能在成都扎下根来,用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老沈形容当时的热情,“什么退路也没想,头脑一热,花了几天时间写出辞呈,打算全心全意来做这件事。”没想到,办一个营业执照就耗去他们大半年的时间。

在成都,同等规模的旅社不少,却没有一家是外籍人士开的,“从经贸局跑到工商局,从工商局跑到公安局,甚至到派出所……不知道明天究竟要准备什么,他们需要什么,大家都没有经验,大半年下来,一点兴奋感都没有了。”老沈想了想,补充道:“我是典型的双子座性格,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这事儿要不是我太太一直在鼓励,真的就可能放弃了。”

确然,在他们之间,至今还是这样的节奏,一进一退,一旦有人想逃避,另一个人就绝对不肯放弃。夫妻间互补的特质在他们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旅社开张的前几个月,夫妻俩事必亲躬,身兼数职,植田既管前台、会计,又管厨房、打扫,老沈既当老板又当门卫,几个月大的女儿无人照顾,搞得手忙脚乱,而最大的麻烦是,由于旅社刚刚起步,每月几乎都入不敷出,亏损严重。

那段时间,俩人的状态都不太好,常常吵架。老沈又想到了放弃,“本来感情好好的,因为这件事而吵架,实在太不值得了。”植田却认为这是一种考验,“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一定要同心协力把旅社运作起来。”

他们现在的生活,2/3以上都被旅社所占据,老沈说,“严重失衡,和理想的生活相去甚远。”他原本以为,可以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一边享受不断旅行的天伦之乐,可是,现在连女儿都照顾不了。

“你看,我是早晨9点钟才开始睡觉,连吃饭也得抽空,很没有规律。女儿每天都得让工作人员带走,刚开始骗她,说给她买冰激凌买糖果,现在她已经不上当了,每次工作人员把她从我们身边带走,她都会哭很久……”说话间,老沈和植田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难过的表情。

对于老沈来说,经济是他最大的困难。去的时候,旅社尽头的一幢两层小楼正在装修,那是他们新租下来的,打算扩充为客房和晾衣间。小楼的租期只有两年,但老沈已经在里面投资了10多万,也因此凭添了新的压力。那之前,老沈坦言,开旅社,他已经负债30多万。男人的责任感总令他觉得有点十万火急,有时候他会向植田发脾气,“我们欠这么多债,她好像一点压力也没有,难道她一点都不紧张吗?”

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像小孩,几天几天的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老沈心软,“觉得她很可怜啦,男人嘛,说点好话就OK了。”

面对经济上的问题,植田和老沈相反,她很乐观,“30多万又不是天文数字,有人欠债欠到家破人亡,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为了进一步证明老沈有些“杞人忧天”,她突然指着周围的各类建筑说,“如果说欠债,也是他造成的啦,他一直在搞装修,修房子……”植田的举动,令我忍俊不禁。

“其实,老沈的态度才是我最大的困难,他总是想退缩。”植田毫不客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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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理解他的个性与爱好,这样的理解上升到一个高度,像是母亲对淘气的孩子的宽容。

爱情之鸟来得那么轻灵迅捷,婚姻生活就显得有些笨重和迟缓了。遇到矛盾的时候,老沈会想,这大概就是国际婚姻中的文化差异,两个人看事物的观点不一样,而植田则不这样以为。

“并不因为我是日本人他是新加坡人,我们之间才会有矛盾,而是每个人自身的个性所形成的。”这个聪慧的女人很善于协调夫妻间的性格冲突,“当老沈钻牛角尖的时候,我知道我一再强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没有用的,我通常会叫第3个人去告诉他什么是对,然后叫第4个人、第5个人……直到所有的人都提醒他什么是对,他就能接受了。”

旅社的经营方针,基本上都是老沈制定的。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有一些是很理想化的,很难为旅社的经营获取利润,比如旅社只接待背包游客,任你总统莅临也恕不接待,老沈还经常亲自打车将进了门口的、却不是背包族的旅客送到别的旅社住宿;遇到谈得来的旅客,老沈不仅赞助他的吃住,还自掏腰包请他去品尝成都的风味美食,对朋友也不过如此;此外,同行的人都会在旺季抬高价格,淡季降低价格来吸引游客,老沈偏不理会淡旺季之分,一年四季都执行一个统一价,自然的,会吓跑很多旅客。

对于这些,植田并没有坚决反对,也许,她深深了解老沈的个性与爱好,这样的了解上升到一个高度,像是母亲对淘气的孩子的宽容,“碰壁了,自然知道回头。”不过,植田仍然希望,“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把我看得很重要。”

告别老沈夫妇,已近黄昏,他们的女儿兰茜回来了,小小的女孩,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样子,留着齐眉刘海和长发,挥舞着肉肉的小胳膊小腿蹒跚着往植田身上爬,宅院里忽然弥漫出一股浓郁的手磨咖啡香气,那边三三两两的外国游客穿着拖鞋,坐在露台上翻阅着指南书,愉快地交谈,过了一会儿,老沈也加入到他们的交谈中去了,夕阳的余辉映照在他们身上,显得那么遥远而令人感动。这个时候,如果你也在这里,我相信你会和我一样,会真正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热爱旅游,为什么能顺理成章地结合到一起,为什么能为了“每年都可以去旅游”而不惜一切。

眼前的一切,如一幅定格的画面,令人浮想联翩。我想起100年前魏司夫妇未完的故事。在他们作古后,他们将在成都生活的照片留给了孙女玛塔娜,这个年轻的女子,决定来到中国寻幽探故,重拾先辈的点点滴滴。我不由得揣测,100年后,当老沈和植田的后代站在这片曾经绽放梦想的土地上,又会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