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人生在我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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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我的眼睛里住着一片幽蓝深邃的海。

是那种蓝，很深很深，似乎从没有光线抵达过。我沉溺在那里，长发海藻般散开，却像是有了鳃一样并不觉得难受。闭上眼睛，就能听见气泡咕噜咕噜喧哗着跑过去，还有鱼，轻柔地抚摸海水。那是海的心跳。我静静地沉下去，沉下去，那片幽蓝又像是要把我吞噬了一样。于是，这个世界远了，那个世界，便近了。

别害怕。我说的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并不是在暗示生死。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感觉，我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删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总之和现在的世界不一样。是的，我相信着，总有一天，会有一道光把我的生命击中，然后就可以轻易地抵达。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笑话我文艺了。对，我的好友夏然也是这样做的。她不屑地撇了撇眉毛：“什么，眼睛里有海?别讲笑话了吧。你的眼睛里只会有晶状体视网膜，还有……”

“你不学术会死啊。”我狠狠地打断了她的生物总结。没有办法，有些人和有些人是无法沟通的。不信你可以把上面的话拿给不同的人看，他们的反应一定都不一样。不过，怎么说，我总是信着，信着那片海，信着我自己的直觉。那是我昨天晚上梦见的一片海。可是它那么真实，完全不像是梦境。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天遇见他的。

走过那个十字路口，夏然左拐进了她住的小区。我直走，去了前面的一家文具店。拿起一支荧光笔，我问，“能试吗?”售货员说：“可以。还有现在搞活动，满100元可以送一个毛绒熊钥匙扣。”

“真无聊。”我信口嘟嚷着，“这个多少钱?”

“两块五。”

在他找我钱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就是上帝。

“你怎么说‘真无聊’，能解释一下吗?”他的声音很温和。

“你自己不想想，这么小一个文具店，店里也没有书包这类比较贵的商品，谁能买够100块钱啊。你这不是逗小孩。”我顿了顿，“当然，除非，团购。不过团购也很麻烦啊，那些小孩子们该怎么分这只熊呢。他们虽然赚了你的好处可是自己却赚不到，所以他们不会。你这就是故意想什么优惠都不拿出来，然后还打广告是吧。”

上帝一副沮丧的样子：“唉，真是拿你没辙。我设计了这么久的把戏居然被你一下子就看透了。难怪，也难怪你会不喜欢这个世界。游戏如果知道秘籍的话打起来就没有意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做声听他再讲下去。

“可是，没有办法，你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因为它是我设计的，一个死循环，谁都逃不过去。你们慢慢会习惯。就像海是蓝的，天也是蓝的一样。”

我说：“天不是蓝的，是灰的。”

上帝说：“那好吧。”

被我这么打断以后，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刚才说到哪里：“我会定期来看看你，也会给你一点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不过我很忙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了。祝你好运。”他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毛绒熊钥匙扣，“这个是开业酬宾的礼品，拿着吧。记住，有时候命运并不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预告给你看，你只有自己走下去才知道，所以你不可以怕路途艰险。就像这只熊，你一开始没想过可以得到它吧。好了，不多说了，就这样再见吧。宝贝，记得我爱你。”我呆呆地看着上帝从我眼前消失，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毛绒熊。不过，怎么说，它也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我要珍惜。

是的，是的。7岁的秋天我在一家文具店里遇见了上帝。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会把这件事情讲给朋友们炫耀。他们总是说，你开什么玩笑。当然，也有一个例外，就是讲给表妹听的时候。4岁的女孩子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竟然鼓起了掌，乌黑的大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闪发亮。她说：“姐姐讲得好棒哦，一定是班里的故事大王!我的天，原来她把这些当成了故事。

为什么，这一次又没有人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我坚信我见到的是上帝，可是他们不。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在前一天晚上梦见了一片幽蓝深邃的海，我还清晰地记得上帝的声音平静而温暖。他们怎么可以说我在开玩笑。你说，你说，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啊。

一定是他们。相信我没有错。因为，我在15岁的夏天，再次遇见了上帝。

15岁的夏天我的世界一片兵荒马乱。我的数学烂到一塌糊涂，满分120分我却一直保持着两位数的记录。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我大把大把地做着习题依然手足无措。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病倒了，是很凶险的病。家人们对我封锁消息，说让我安心复习。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去想然后安心复习。我在分机上窃听了医生打来的电话，他说，淋巴癌，很可能是淋巴癌。

在放下电话的那个瞬间我就后悔了。那年夏天新闻联播著名的播音员罗京离开了世界，就是这个病。怎么会，它怎么可以再带走我亲爱的爸爸?他透析，生命脆弱得像是一张纸片。我别过头去尽量不看他脖子上缠着的纱布，然后对自己说，那也许是被吸血鬼不小心咬下的一口，他的生命很顽强。

我也有过愤恨，那种强大的，想要把世界吞噬的愤恨。我说上帝你不是说过你爱我，然后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

我的睡眠像是一只躁动不安的猫。我哭着入眠，又再度挂着泪痕睁开眼睛。然后，我看见了那片海，在一片漆黑之中咆哮着。果然，他来了，在我梦见那片海以后。他是上帝。

我完全顾不上我狼狈的样子，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上帝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傻孩子，你哭什么。

我一下子就懵了，语无伦次，口不择言：“你说我哭什么，你自己一手创造的东西你不清楚吗?你就一副猥琐大叔样乐呵呵地看我们演这些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戏吗，就那么有意思吗?你卑鄙，你……”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用一只手压住了我的声音：“你看，你还是没有记得我说过的话。你怎么就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呢?你真的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吗?世间万物都有轮回，一切事物都有意义。毁灭即是新生。”

“是，我承认。可是我知道这些我爸不知道。你毁灭我随便啊，你拿他开什么玩笑。你还敢给我狡辩……”我柳眉一竖，杏眼一瞪。即使没有镜子，我也感觉我的眼神在森森地冒着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