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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云,一个幸运的女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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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特殊的婚礼正在苏南某监狱女子中队进行。一对新人都已人到中年,身穿黑色西服风度翩翩的新郎是某物资公司业务经理何苏生,略施粉黛、一袭洁白婚纱曳地的新娘是正在服刑的女犯沈秋云。

一个人被判刑入狱,亲友们避之惟恐不及,而何苏生在沈秋云遭受这样的人生变故之后,能够抛弃世俗偏见,依然与她牵手,此间演绎了一段怎样的情缘?面对我探询的目光,沈秋云饱含深情地开始了心灵的追述……

我跟他是在表姐的婚礼上认识的,那是1978年的秋天。他是表姐夫的战友。那天人很多,吃酒的时候他正好坐在我的对面,我发现他在悄悄打量我。过了两三个礼拜的样子,表姐告诉我,姐夫的一个朋友想和我谈恋爱,凭直觉我就猜到是他。我答应了。但父母对他不太满意,认为他家在农村,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我觉得他很好,又很爱我,暗中仍悄悄跟他来往。我父母发现后,就告诫我说,如果再不听话就跟我断绝关系。

我没办法,只好约他出来。当时是1979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在离他姐姐家不远的一条公路边见面,路的两边是稻田,水沟里的青蛙叫得很响。我说我父母这么反对,就算了吧。他说,随你,我是希望谈下去的。他哭了,我也哭了。他拉过我的手,握得紧紧的,以前我们连手都没有碰过一下……

1981年10月,经人介绍我认识了史永明。他是木器厂的工人,性格内向,长相一般化。1983年1月我们结了婚,年底我生了个儿子。

1993年,我们商量后就开了一家卡拉OK歌舞厅,我们两个白天上班,晚上经营舞厅,生意好得很。那时候舞厅没有什么竞争,钱好赚。一天中午,有电话过来说客人要到舞厅来玩,我让丈夫先去,过了一会儿在家收拾好也过去了。一推门,就看到何苏生和我丈夫在聊天―――他稍微结实了些,基本上没怎么变样。他“唉”了一声说:“是你,沈秋云!”我也脱口而出:“何苏生!”这时候他已调到县物资公司工作。沈秋云长得丰满红润,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大大的。采访之前我听中队干部介绍过她的情况,她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表现一直比较突出,是生产上的骨干。刚刚到我面前的那一会儿,她微微偏着脑袋,一双眼睛紧盯着我。我读懂了她目光里的疑问,笑着说:“谈谈你自己,谈谈你和他。”她的眼神一下放松了,变柔了,我能感到一股积淀已久的情感从她心田深处缓缓散发出来。

还是他先开的口,问:“怎么不问问我?”我看着他点着了一支香烟,“你结婚之后我才结的婚,她在装饰城做建材生意,也是人家介绍的。”“听说她很能干的。”我真心实意地说。

“是的,我们现在已买了两套房子,儿子也8岁了。不过,我们迟早会走那条路的。”何苏生皱着眉头吐出了一股烟雾。

“什么路?”“离婚。我跟她分居已经快两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就是谈不来,县城就这么大,谁见过我们一起活动过?”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你们怎么样?”“我们蛮好的。”我老老实实地说。

何苏生不吱声了,我看得出一丝惆怅从他心底渐渐漫上来。

此后,何苏生常常来舞厅帮忙,自己生意上的应酬也往这儿带。我本身就长得白净,歌声又很甜美,待人接物又很和善,县城包括附近郊区有头有脸的人渐渐地都喜欢往歌舞厅跑,生意很快火爆起来,歌舞厅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一天晚上,四五个喝得醉醺醺的小伙子闯了进来,门票也没买,一进来就嚷嚷着“老板娘,老板娘!”我和丈夫闻声迎上去。为首的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瞪着发红的眼睛要我陪他跳舞,旁边一个瘦高个也附和说:“来吧,我们老大有的是钱。”络腮胡舞了舞手,咧着嘴笑着说:“全陪,大家每人一次!”说完一伙儿都怪笑起来。络腮胡晃了晃,朝前两步,伸手来拉我,我本能地往后退,急忙用目光寻找史永明,却见史永明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后面。那几个人在嬉笑起哄着,说什么“开舞厅本来就是为了赚钱的,今天把我们陪好,包你不吃亏!”我涨红着脸,心里恨着丈夫却毫无办法。这时,何苏生从舞池那边过来,大喝一声:“干什么?!”就用身子挡在我的前面。“干什么?玩玩嘛!”“要玩也不能逼人家。”“那我们走!”其中一个家伙高声叫了起来。络腮胡不甘心,仍站着不动,嘴里的酒气不停地朝外喷着:“老板娘跟我们一起去,换一家舞厅玩玩!”何苏生转过身,一把拉住我的手:“你们有什么资格叫她,沈秋云今天哪儿也不去!”这时候何苏生的几个朋友也过来了,那几个青年低声咕了几句,走了。

我感激地朝他望着,我的手还被他握着。苏生宽大温暖的手掌、宽厚的双肩、方方正正的脸庞让我的心敏感地悸动了。感受着从他的掌心传出的体温,这种感觉一生也无法忘却。

何苏生来舞厅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每天都来,帮着照应生意,有时人来得稍晚一点我就借口迎客到门口去,在夜幕中努力辨认他的身影……

他开始带着我在他的朋友中亮相。他和妻子感情早已破裂,互相之间根本不会计较什么,但何苏生感到幸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这种情绪感染着我,我悄悄地将他和丈夫比较着,我觉得他更像个男子汉。

爱情,重新点燃了我们这对曾经的恋人……

丈夫很快就觉察了,很生气,我们之间开始了争吵。儿子10岁生日那天,我们摆了5桌酒席,我也请了何苏生。吃酒的时候我和何苏生坐在一起,有时照顾他,为他夹菜。酒席散了之后史永明和我大吵一场,他认为我让他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从这以后我和苏生开始幽会,是在他姐姐家(沉默,沈秋云垂下眼皮)。他说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的,我们浪费了10多年的青春。她姐姐知道我们的事情,很同情我们。我们大约一周去一次。到了1994年的正月初二,我和丈夫回娘家拜年,一进门就看见何苏生已经在那儿了,我一下子傻了眼。史永明气得转身就走,说今天应该女婿给老丈人拜年,既然女婿来了,我还拜什么年!1994年5月,我和丈夫离了婚,儿子和新买的一套价值10多万的房子都给了丈夫。我住在老房子里。8月份,何苏生也离了婚。1994年10月,我新开了家歌舞厅,招了十几个小姐,生意非常好。这段时间里,他曾提出过领结婚证,但我只顾忙着做生意赚钱,心想反正两人已经在一起了,早点晚点无所谓,就这么一直拖下来。

1996年8月,我在“扫黄”集中行动中被抓。我的罪名是“容留妇女”。自己一直以为罚点钱关几天就可以回家,直到叫我在逮捕证上签字时,我才知道要坐牢了。这时我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是犯法的,可当时我一点也不懂,只知道那样能多赚钱,我真悔啊!我哭了整整一天,一是哭舞厅,抓的时候生意很好;再就是哭他,心想这下完了,肯定要分手。我偷偷写了一封信给他,向他提出分手,毕竟9年的刑期是残忍的。实际上我很爱他,但我没有办法。

管教干部小陈跟我聊过,女犯入监最初的一段日子思想感情最不稳定,担心失去丈夫或男友的精神寄托,行动上往往作出相反的举动,主要提出离婚或分手,其实只是一种痛苦的试探。犹如捡起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紧张地看看能不能激起涟漪一般。

他看过信也哭了,对我说:“你放心,我们是有基础的,只要好好听干部的话,好好改造,我在家等着你,我们的爱是不变的。”从家里到监狱要坐3个多小时的汽车,往返要整整一天。按规定来说,他没有见面资格。管教干部了解到我的情况,很照顾我,我们每半个月都能见上一面。他除了送钱给我,还带来我喜欢吃的一些东西和衣服。

看他很疲劳的样子我很心疼,就对他说:“苏生,太累了就不一定来了,写封信就行了。”我有时胡思乱想,如果他哪一天离开我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下去。再一个就是,人的感情会变的,我们这儿有的人刚刚劳改时丈夫还来看,送点东西安慰安慰,过不多久就没有音讯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来的是离婚。他长得高高大大,经济条件不错,为人又好,外面现在又那么开放……他才40岁。我的话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不行,我要来的。”我感动得哭了,觉得我没看错人,他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他。9年时间共3285天,要到2005年8月才能回家啊!这本来是应该属于我俩的宝贵时光……他拥住我说:“秋云,听我的话,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好好改造,争取减刑,那样我们就能早一天重新生活在一起。”从这时起,苏生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与我结婚。这在通常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特优会见是近年来对服刑一定时间,生产、改造表现突出的犯人实行的一项体现人道主义的奖励政策。获准特优会见的犯人与配偶、亲人可在一定范围内共同生活一段时间,通常为晚上6点至次日早晨。监狱为此专门兴建了一栋3层楼房,院子四周栽种了冬青、夹竹桃、茶花等植物,此时虽然开花季节尚未到来,但从楼下小餐厅里飘出的阵阵饭菜香已足够让人感觉到这儿生活的温馨。

在管教干部的帮助下,我和苏生的结婚日期定在2000年5月15日,地点在女子监狱的特优会见室。

这是一场在高墙内举行的特殊的婚礼。苏生和我的弟弟、妹妹及妹夫清晨就赶到监狱,何苏生为我准备了两套婚纱,一套纯白的,一套粉红的。我选择了那套白色的。苏生走过来,将结婚礼物―――一条工艺精美的铂金项链和一只铂金钻石戒指给我戴上了后,紧紧握住我的手。

二楼中间那间最大的特优会见室成了我们的新房。窗户上、桌子上、床上都被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这是心灵手巧的管教干部小李用专门买来的绒纸剪成的。原本雅致漂亮的碎花窗布被换成大红色的,被套、枕头也都被换成新的,一大束沾着水珠的红玫瑰耀眼地绽放在窗前。

夜深了,大家都退了出去,没有人提出闹新房,大家知道时间对于我俩来说是多么地珍贵。四周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生在我耳边低语:“婚礼简单了一点,你别介意,我们回家再补。”我又一次热泪奔涌而出……

结束这段回忆时,沈秋云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我由衷地说:“沈秋云,你是个幸运的人。”“是的。”她答道,“这里的姐妹们也都很羡慕我。去年8月28号是我的生日,苏生和我弟弟、妹妹一起来了,向我祝贺。待我弟妹走了之后,他又跑到县城为我特地买了一束鲜花,说是我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要有鲜花才行。当时连管教干部都很感动。”沈秋云是幸运的,但在采访过程中,我发现她自始至终没有笑过,哪怕只是一丝笑意。我猜想,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也是个认真的女人,现在她身陷囹圄,生活给予她的那份沉重她还不知如何面对。

她突然问我:“要不要看一下照片?”她很快地出去,一会儿就拿来一本书。她从书中翻出两张照片,一张是身穿白色婚纱的结婚照,旁边那个穿西服的人不用说一定是何苏生了,背景是楼前的一棵树旁,照片上的沈秋云化了淡妆,右鬓插了一串粉色的小花,略含几分腼腆。另一张是何苏生在办公室的单人照,看得出这是个庄重、敦厚的男人。

我刚想把照片还给她,无意中发现反面有字,仔细一看,婚纱照的反面写着:“秋云妻留念:何苏生永远属于您,想念您。”

何苏生在沈秋云的生活中乌云密布的时候,成了她强大的精神支柱,促使其积极改造,不断减刑,也为她今后步入正途铺出了一条光明大道。我在为她默默祝福的同时,心里又有些黯然:有多少改造中的犯人能受到亲友的如此礼遇,能得到人间如此的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