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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爱,他会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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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春节时打电话回家,小弟无可奈何地对我说:“大姐,你劝劝咱爸。”

匆匆忙忙赶回家时,大弟已经到了,我们三个坐在那里,父亲沉默不语。

阳台上嘈杂一片,我好奇地探过头去,看到两只狗,三只猫,在那里打闹嬉戏,地上有残留的狗粮猫食,一片狼藉。

后来小弟断断续续地说,我才知道,父亲突然爱心泛滥,把小区里的流浪猫流浪狗什么的请回了家。嘈杂状态影响了楼上楼下邻居不说,而且还把房间里弄得一团糟。

我刚要开口,父亲却仿佛知道我的心意一般,摆摆手说:“你们都没有爱心,你看那些流浪猫、狗在外面多可怜,它们也是生灵,怎么就忍心?!”

现在的他,越来越有爱心了。

我记得小时候,他刚刚离婚那时,性格沉默乖戾,动不动就拿我们几个的学习说事,或吵或骂。母亲大概就是受不了他这个脾气而离开了他,所以他就变本加厉。在单位他的人缘不好,这个性格让他做了一辈子的副科,说起来,他痛恨领导,与单位也就愈发不和,所以,很快他就退休了。

之后我们三个外出上学,我与大弟分别留在了外地,只剩下小弟陪着他。但老来运转,以前我们住的旧房拆迁,遇上有良心的开发商,平白地就给了两套房子,他自作主张给小弟一套,自己留一套,本来跟着小弟的,但去年却突然从小弟家中搬了出来。

他做事越来越出格,还不允许别人说,固执己见。

阳台上的那些狗又叫起来,他跑去,依次喊它们的名字,然后,那些小狗就真的安静下来了,我与两个弟弟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沉默许久的大弟说话了:“既然咱爸喜欢,要不,就让他养着?大不了咱们找个保洁,每天来打扫一下。姐,这个钱,咱们两个出了,小弟来找人。”

也只有这样了。

没想到我们刚刚回去不久,小弟的电话就接踵而至。

我们找过去做保洁的人被父亲拒绝在门外,他大声嚷嚷,整个楼道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我们从小弟的嘴里听到了那种场面,他越来越排斥别人,有人说,这是老年孤独症。

好像这几年都是这样。我们工作忙,虽然距离不远,但每年也回去不了几次,每次回去,他好像都没有太多热情,一会儿嫌我们在一起吵闹了,一会儿又嫌孩子们上蹿下跳的嘈杂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带的东西不可口。

都不是忤逆之人,而且在孝顺这一点上,我们做得都不错。于是,他就训得理所当然,好像退下来之后,他的工作依旧在家里生生不息地展开,我们则是几个一年碰不了几次面的部下。

猫狗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麻烦又接二连三。他不知从何时起加入了老年合唱团,白天跑公园跟一群老年人还没唱够,晚上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伴奏,一直唱到十点。邻居们当然不答应,找他理论未果,就找到了小弟,几个人拥到小弟家里,要求给个说法。

恰巧赶上十一节,我与大弟都回到了家中,想和他好好谈谈。

终于找到了一次机会。

那天他心情似乎不错,喝了两杯酒,非要给孩子们表演一段戏,说完,就有板有眼地哼唱起来,几个小家伙也凑趣跟着鼓掌,他就更加兴奋,意犹未尽地又倒上一杯酒。

于是,我就开口了:“爸,这段时间,我们三个一直想跟您聊聊心事。”

他怔了怔,放下酒杯:“说吧,什么事。”

我们相对看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气尽量婉转,声音尽量平和:“爸,您知道,一个人不是生活在个人的空间里,身边还有别人的生活。”

他却瞪起眼睛打断我们,扔下一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没有用了?”

都说人越老越小,没想到在他身上体现得如此让人哭笑不得。

父亲过生日时,我打电话过去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礼物?他说什么也不要。

如果仅仅是这一句就罢了,没想到他还接了一句:“我想要什么,你们还不清楚?”

想要什么?我找来大弟小弟商量了半天,一直沉稳的小弟最后说了一句:“咱爸,不会是想要个老伴吧?”

这倒是个新鲜的想法,我们只顾着自己的幸福,怎么就没有想到他的幸福呢?他一个人在家里养些猫狗,大声唱戏,不就是寂寞的表现吗?

我们还是不负责任的孩子,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于是,他生日时,我忐忑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他当时正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听到我的话时怔住了。这一次,他没有发火,喝了一杯酒,平静了一会儿,说:“你们想到哪,就是哪吧。”

这真让人纠结,就怕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可是我还是看到,大弟给了我一个眼色,他第一次不愤怒了,那么就有可能默许了。我们现在一直在猜测他的心思,他不说,猜到了给他惊喜,猜不到他就生气。

不过这一次,我想我们是猜到了吧。

于是,我们三个发动自己的同学、朋友,找合适他年龄的阿姨给他介绍。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想到他那天死活不去相亲,而且还生气披上衣服去了公园,任凭小弟百般挽留也不回头,那天,小弟真的生气了,大声对他说:“以后不管你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说啊!”

他没有说,拿起音箱去了公园。

相亲的事情耽误了下来,我们不提,他也不提这事了。

但自此之后,他好像收敛了许多,那些流浪的猫狗他送给了合唱团里几位喜欢动物的伙伴,只留下了一只小京巴。也不再半夜唱戏唱歌扰民了。小弟说,有时候,他会静静地看会儿电视,睡得很早。

我疑惑地问:“是不是咱爸的二次更年期?”

于是小弟就在电话里开心地大笑,说:“反正,这个老头现在安静了。”

那次,单位放了几天假,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几天,事先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听,就匆匆忙忙赶了回去。

进了小区是一排花廊,我看到他和另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老头儿坐在那里聊天。老头儿带着一对双胞胎的孙子,忙前忙后。他也跟着忙前忙后,一会儿给两个孩子唱戏听,一会儿又装老虎吓他们,过不几分钟,又把其中一个抱在怀里亲一口,问他:“告诉爷爷,你是老大还是老二?”

我悄悄走近,看这阳光里和谐的一幕,他的和蔼和亲切,全部在这阳光下,一览无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有一次喝了酒,心血来潮,与我们三个在房间里玩摸象的游戏,他用红领巾蒙住眼睛,捉住急急奔逃的大弟,问:“告诉我,你是老大还是老二?”

看来,世间的事,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巧合。

玩累了,他与老朋友聊着心事。老朋友唠叨着说年龄大了,也没个清闲,还要带这两个孩子,整天烦心。他却呵呵笑着:“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嫌小儿子家里吵,就一个人搬了出来,老年人怕冷清啊,孩子们虽然孝顺,可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一想着他们走后还是剩下我自己,就想发火。”

老友就劝他:“那你搬回去不就行了。”

他叹了口气:“老了,拉不下来脸啊,孩子们也孝顺,猜来猜去,就没猜到我是想让他们常在身边。可现在想通了,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些剩下的时间了。”

两个双胞胎跑过来拉着他们两个的手,说那里有好多小鱼,让他们一起去看。

他笑得满脸春光,像个孩子一样说:“走,看鱼,看鱼!”

我站在花架后面,眼睛酸涩,又想了一想过往,眼泪很快就下来了。

年老了,不仅像孩子,而且还不容易如孩子一样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有多少父母,在对孩子的隐忍、对自己的委屈中慢慢顺应改变?又有多少孩子,能在对父母的孝敬、在对父母的要求里,猜到那一颗因了岁月慢慢变得忍让却又迫切需要的心呢?

我没猜到,大弟,小弟,也没猜到。

我坚持让他搬回小弟那里去住,他先是拒绝,后来就不说话了。

这已是第二年的春节,他喝着酒就停了下来,因为我说:“爸,我们都知道,您年龄大了,其实最需要儿女时时刻刻在身边,可我们工作都忙,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与大弟每个月至少回来两次,反正不远,小弟那里您先搬过去,帮他看看孩子。”

我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嘴里说:“不用,不用。”但已经说得语气不那么决绝,我还看到,他的眼光里,分明有那么一点湿润。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