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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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人生秋天的一个下午，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庄稼地。故乡的庄稼地看似远隔千山万水，其实并不遥远，寻着娘对我乳名的声声呼唤．逆着从大山走出时的山路，翻过几座山，爬过几道坡，转过几道弯，喝过几眼山泉……便来到了童年的那片庄稼地。迎面而来的是久违了的泥土和庄稼气息，顿时浸润心脾，迷漫全身，不由得让我深深一吸。此时，娘拄着锄头站在一块向阳的庄稼地上，夕阳中，她那被风吹乱的白发，有如老屋那升起的缕缕炊烟。

母亲好像在这里等了很久，好像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更盼着我早些归来。她的平静无语，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似乎知道我会在什么境况下归来，也似乎知道我归来是为了什么……沿着她渐老的目光远望，我看到了一幅人间仙境：只见漫山遍野有如一幅巨大的油画，青山为背景，黄色为主调，各种颜色参差错落沿着山形铺陈开去，极尽渲染和奢华。或悠闲吃草或恣意追逐的牛羊，更使画面有了动感和生气。这是任何一个画家都渴望达到而永远不可能在画布上实现的艺术境界，然而它却是大自然随意创造的杰作，是庄稼人无意中创造的杰作。本不是为了刻意装点，只是根据对每块庄稼地习性的熟悉，对每种庄稼特性的掌握，播种时将庄稼的特性与土地的习性结合在一块，根据土地的厚薄、朝向、平坡种下不同的庄稼，于是，山野的春天便是一张巨大的绿毯，由夏至秋，便成为色彩由单一变为多样，色调由浅入深，不断变幻、不断丰富的巨型风景油画。每天劳作累了，庄稼人便坐在田边地头，望着这景致养眼养心，疲劳便会远去，心境便会平静，眉宇便会舒展，胸襟便会敞亮。看到太阳为满目的庄稼灌浆、着色，心情更会如阳光般灿烂起来，惬意中庄稼人既是这画的作者，又是这画中的主角。

欣赏着这天然的美妙画卷，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城里那人为的风景、伪造的画作，怎能与这天然的巨画相媲美?城市中又哪里去寻找这清新的气息?更有那拼得遍体鳞伤的职场、职位和利益，又怎能比这庄稼地、庄稼人和庄稼之间的和谐关系。庄稼地、庄稼人和庄稼，一生一世都相依为命，有着难以理解的相互默契和忠诚。每年的春耕或冬播季节，庄稼人便开始充满激情，把一粒粒庄稼的种子播进地里，其实也是把自己的生活乃至于生命播进土地。庄稼从此开始了提供粮食的一生，庄稼人从此开始了祈盼丰收的一年。等待发芽的漫长过程中，他们共同用土地温暖自己的身体和内心。当庄稼破土而出时，那根根幼苗在庄稼人的眼里，犹如一个个需要细心呵护的孩子，他们用自己粗大的手掌和极大的耐心，努力使他们在风雨中不至于夭折而是茁壮地成长。庄稼很是懂得庄稼人的苦心，从不轻易地放弃自己生产粮食的使命。待到阳光热烈的夏日，众多的庄稼普遍开始兴奋地孕育粮食，庄稼拔节的嘎嘎声响，有如庄稼人准备收获时的摩拳擦掌。庄稼人随着庄稼的兴奋而兴奋，丰收的憧憬在内心开始变得清晰。秋天来了，意味着庄稼们的节日到了，庄稼人的幸福生活来了，庄稼地的盛大狂欢开始了。镰刀嚯嚯或机声隆隆中，庄稼地用庄稼的产量检验庄稼人对自己付出的忠诚程度，庄稼用或饱满或空瘪的粮食回报庄稼人付出的血汗多少，庄稼的收成化作了庄稼人脸上的不同表情。播种时的热情，等待中的焦虑，盼望中的虔诚，都在这时化作沉默中的收获，无论丰厚或是亏歉，庄稼人都会有一种十分自然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回首走出庄稼地去往城里的日子，为什么会常常无缘无故地心神不宁?为什么会去为身外的诱惑而困惑?为什么会吃着山珍海味而感到索然无味?为什么会穿着锦衣华服而自感别扭?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心搞得精疲力尽?为什么会时时感到茫然无措?在不停地追问中，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庄稼地后的那份舒坦，使我好像找到了答案。

天色渐晚，红霞满天。孩童们唱着牧歌回家，飞鸟掠过树梢归巢。我扛着锄头伴着母亲向老屋走去，只见炊烟袅袅，把小村罩在一片淡淡青色的雾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着农家的安逸宁静，熟悉而又久远了的农家饭味道扑鼻而来，直抵心里，唤起一个个的回忆，涌起一阵阵的涟漪，把那些多余的欲望、无端的烦躁荡涤，直觉得神清气爽。在这难以言喻的舒坦感觉里，我似乎明白了，原来这庄稼地才是我精神入定的摇篮、精神向上的高地、精神回归的家园。

(作者单位：兵团党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