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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秋天,我毕业刚分配到陕南秦岭留坝山区,临时安排到县电影队下乡巡回放映了一年多电影,几十年过去了,经历还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敲出来和大家共享吧。
我们使用的放映设备是甘肃光学仪器厂生产的井冈山牌8.75毫米电影放映机,大小就像一个电脑机箱;加上一台狗狗一样大小两马力的小汽油发电机,再加上配电箱、带支腿的油箱工具箱片盒啥子的,两个人就能全部背走,一般都是这一个生产队放映完了派人送到下一个生产队,我和放映员老郑打起甩手跟着爬山涉水。他耳朵有点背,塞个耳机听他的半导体收音机,我呢,当时年轻,加上第一次从城市进入秦岭深山,红叶斑斓的大山风景令我兴奋不已,不时地停下来画几笔速写,再疾跑一段追上同伴,丝毫不感到苦呢。
山路弯弯
秦岭真大呀,我们去的地方都不通公路,尺把宽的小路就叫大路啦,一走几十里没有人烟,一会在层林尽染里蹶起沟子爬坡,一会在漫溪碧透中卷起裤腿过河。背机子的老乡用的是竹子编的下小上大的喇叭背斗,手上拄个T字形的叫打杵子的撑杆,休息的时候用来支撑背斗,平时可当手杖,很户外呢。老乡走上一会,就会扯起嗓子长啸一声:“哨――吼!”老郑告诉我,长吼的作用有三个呢,一是解闷解乏,二是吓唬野兽,三是提防猎人把你当野物给上你一炮火呢。最后我也学会吼了,看见风景好的地方也来上一嗓子,你别说,还真的提精神呢,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释放压力吧。等到日头偏西,走得人困马乏,听见密林中有牛铃叮咚的时候,就快到下一个放映点了。有一次刚走到一个沟口,只见对面坡上一声呐喊:电影来啦!电影来啦!一个放牛娃远远的身影顺着山坡飞快地跑进沟里去啦。我很纳闷:一没电话,二没人来,他们如何晓得我们要来放电影呢?难道山民有种当地神秘的通讯方式?我问老郑,他神秘地笑笑,不知没听见,还是有意不告诉我。
电影来啦
在狗狗们的狂叫声中,我们来到了山沟里,被山民们热情地招待吃过喝过,送走背机器的老乡,天色已晚,放映场一般设在公社大队场坝,说是大队,也就是零零散散几户人家,要知道整个留坝县当时才三万多人口,一个生产大队平均也才两三百口人家呢。老郑负责放映,我负责发电。拆下几根牛圈或猪圈栅栏的棒棒,挂起比被单大不了多少的银幕,架好放映机,掰开远处发电机油箱的支腿,缠好启动轮上的拉绳,一切准备停当,就等着翻山越岭来的山民――当时公社的社员们来看电影啦。
深山里很多人是第一次看电影呢,有老乡纳闷地用浓重的山里口音问我:“这个布布上如何站得住演戏的人呢?”还有的问我说这发电机有多大马力?还说隔壁的谁谁想娶个两马力的老婆,好上坡干活呢。
山里的空气真好,天鹅绒一样的夜幕上,璀璨的群星好像伸手可及。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我拉响发电机,明亮的电灯光照亮了满场坝洋溢着兴奋新奇神情的山民面孔,有的说这电影片子就像韭菜叶叶一样宽,如何能看见上面的人人!还有的小脚老奶奶,被儿孙们背着,一辈子头一次来看电影呢。老郑从井冈山机子里反射出一股光线,用附件放过几段老毛语录,电影就正式开演啦。反正不是《地道战》就是《地雷战》之类,搞得我后来把台词都背过了,呵呵。还有一次演《平原游击队》,银幕上火车正面冲过来,居然把第一次看电影的山民们吓得四下奔逃,搞得个人仰马翻!
大家正看到鬼子偷地雷的时候,发电机却熄火了,我急忙打开手电筒跑到后面去看,只见几只得意的狗狗胜利地摇着短短的尾巴桩桩,原来它们为了保护家园,不停地咬着这个吐吐发响的发电机怪物,直至扑翻油箱,发电机断电了才善罢甘休!我又气又好笑,支好油箱,重新发好电,干脆蹲在旁边守护上吧,免得又断电扫大家的兴。
还有一次呢,两个落在后面的背机器的老乡赶到时,连饭也不吃,急急忙忙地返回了,等到我发电时,死活却拉不着火,一检查汽缸里净是水!估计老乡低头在河里喝水时把发电机滚到河里了吧,害得我拆开机器折腾了半天才好。幸亏不是放映机掉河里了,呵呵。
电影放完了,山民们满足地从石头、树干、木墩等五花八门的座位上站起来,伸展懒腰,你呼我唤,点起火把,摸着山路回家呀,有的还要翻几条沟呢。等我和老郑收拾装好放映设备,生产队长喊我们吃夜宵的时候,远处山坡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连成一串串移动的火龙,颇像电影《东方红》里红军夜袭的背景画面呢。
小芳情深
淳朴的山民们对我们可好啦,在当时普遍生活艰苦甚至吃不饱的情况下,每次倾其所有招待我们,吃的是香喷喷的黏黏的粳米饭,品种叫桂花球,不用菜都能吃下一大碗。菜呢,用腊肉、干豆角、干洋芋甲甲、木耳等熬一大锅,一碗一碗的当饭一样端给你!特别是那腊肉:在火塘烧过猪皮,刮干净后煮熟,一块有三指宽,一指厚 ,半筷子长,夹起来两头打闪闪,足有一二两重!一块块地往你碗里夹,嘴里还不停地招呼着:“严同志,吃了个人舀,我们这饭你怕吃不来哟!”火塘里的疙瘩火旁边煨的小瓦罐,口口用包谷核核塞着,那是今晚要把严同志灌倒的包谷酒!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放映着,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裤包,我一摸,是一只热乎乎的少女的手!我回头一看,一张绯红的少女的脸庞迅速地缩进了人群消失了,裤包里留下了一块带着体温的浆巴烤饼――那是用新鲜的嫩包谷磨成的浆包在大片的核桃树叶子里,在火塘边仔细地煨烤成的!我们接连三晚转移在不同的山沟放映,都能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她白天在哪里吃?晚上在哪里住?我无从知道!后来老郑告诉我了这个姑娘的名字,说女娃喜欢我呢,同时也告诫我,你可要注意影响哟,有人说我们带着姑娘放电影呢。那年头这句话可是足以扼杀年轻人懵懂的情愫呢。
40年后,我见到了这位姑娘,她已经成了个老太婆,但她还是认出了我,哀怨地说了一句:那时把你当个帅哥看呢,谁知道把你吓得拔起跑了再也没见!
40多年过去了,秦岭山区的下一代们过着他们父辈做梦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甚至对坝坝电影都不屑一顾了,但我还是记着当年放映电影时看到的列宁的那句语录:在所有的艺术形式当中,电影对于我们是最重要的。【责编/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