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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实业和鉴藏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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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在第五届中国湖州·国际湖笔文化节拉开序幕之际,“赵孟頫”杯中国画名家邀请赛和南京博物院藏“虚斋名画特展”也同时亮相,可谓盛况空前。那么,“虚斋名画”指的究竟是何人藏画?

庞菜臣(1864~1949年),名元济,字莱臣,别号虚斋,浙江湖州南浔镇“四象”之一庞云鏳之次子。他自幼嗜画,未及成年就喜欢购置乾隆时人手迹,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其父乐而称道:“此子不愁无饭吃矣!”庞莱臣自称“嗜画入骨”。他說:“每遇名迹,不惜重资求购,南北收藏,如吴门汪氏、顾氏,锡山秦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归安吴氏,同里顾氏诸旧家,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其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察,稍有疑窦,宁慎毋滥,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这段话很能說明他藏品的来源、收藏的时间,以及选择的精审和考辨的用心。著名吴门画家陆廉夫对庞氏收藏之精审曾评道:“真赝歧出,一见能决其是非。迨归其箧笥,复时时重加比对,遇稍不惬意即挥而斥之,致入录者无遗憾焉。既明且快,慎重周详如此,何等虚心哪!……尝见其宾朋满座,外事纷纷,碌碌若不可以终日,及宾退,而手一编矣。或日足继之以烛,小楼相对,一灯莹然,仡仡至夜分而不知疲矣。”寥寥数语,收藏家之风范,约略可见。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庞菜臣在南浔东栅庞宅附近建“宜园”,园林之构筑,颇得画意,成为江南近代园林之上选。园中有“半画阁重楼”藏书处。宅内藏画之室,名日“虚斋”。据南浔籍作家徐迟生前与笔者所谈,凡庞莱臣收藏的书画,均盖上“虚斋”印章,故外国人购买中国古代书画,皆以“虚斋”之印作为识别真伪的标记。现在北京故宫里收藏着不少盖有“虚斋”之印的书画。

庞莱臣心气极高,一般藏品不屑入目,然对货真价实之物,则重资不吝。他还招贤了一批富有艺术才华的书画家协助其工作,如陆廉夫、张砚荪、张唯庭、张大壮、吴琴木、邱林南等。其中张大壮19岁起就为他管理书画,长达10年之久。据庞氏后人庞增祥回忆,庞莱臣收藏书画的过程中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为马玉璋(小名马贵),一为沈哲明(小名五宝)。此二人专门伺候庞莱臣,对庞家事务内外统管,平时则在书房执勤,在庞府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庞氏所藏书画都由这两人取阅和收藏保管,故亦精通此道,深得庞氏信赖。马玉璋婚后家居上海,1948年病逝后,庞氏特命孙辈前去悼念。沈哲明在庞氏去世后一直家居苏州,生前与庞氏后裔保持往来。

关于庞氏的书画鉴藏,有几则故事颇有意思。

第一个故事是有史料记载的,情节也别有情趣。庞莱臣与吴湖帆等海上书画家某日聚宴于某酒楼。吴湖帆不仅是书画家、文物鉴藏家,还是美食家,故庞莱臣特地点了吴湖帆最爱吃的红烧刀鱼,草头垫底。一般人都怕吃刀鱼,因鱼刺多而细,稍不留神便鲠卡喉内,但吴湖帆自有一套吃刀鱼的方法,吃得快而干净。席间,庞莱臣笑說:“这红烧刀鱼是为你点的,你吃给我们看看怎么样?”吴湖帆当即用手拎起刀鱼的头部,将筷子朝鱼的颈部往下一捋,主骨刺全部取出,然后夹起鱼肉横放在嘴里,吐出来的鱼刺干干净净,丝毫不粘鱼肉屑。谈笑间,吴湖帆眼尖,突然发现有一落拓文人腋下挟画轴从窗外屋檐下匆匆走过,遂出门喊道:“哎,先生,请稍等!”那落拓文人似乎没有听见,仍走得匆匆。吴湖帆边喊边急急追去。落拓文人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你买画吗?”“买画!买画!”吴湖帆气喘吁吁地赶到落拓文人身边,打开他的画轴一看,乃是久负盛名的元代名作,号称“十七笔兰”(仅用17笔画就的兰花图)。吴湖帆顿时狂喜,遂以500元买下。

吴湖帆回到酒楼,几位书画家大为感叹:“你真是慧眼识珍品!”唯有庞莱臣心里一阵纳闷,方知自己所藏之元代名作“十七笔兰”是件赝品,不由暗暗叫苦。于是力求吴湖帆忍痛割爱转卖给他。吴湖帆当然不肯答应。但庞莱臣定要收为己有:“任你开价多少!”吴湖帆执拗不过,只好无奈让步:“看在你请人吃红烧刀鱼的份上,我就成全你吧。”

第二个故事是庞氏后人讲述的,同时也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和价值取向。抗日战争期间,苏州一位徐姓画家的日本朋友来到庞府,想看看庞氏收藏的那幅《鸲鹆图》。庞莱臣出于礼貌,取出让其一阅。画作上有乾隆和成丰两位皇帝的题跋,盖满了收藏家的印章。日本人看后爱不释手,再三提出要买这幅画,但庞莱臣就是不卖。

对于历史上的庞莱臣来說,后人推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书画负责,并在这种负责中把生命的意志力张扬到了极点。很难想象,这位儒商型的书画鉴藏家是如何一边应付忙碌繁重的商务,一边潜游于书画之海的。这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边是开店办厂竞争激烈,危机四伏,祸福无常;一边却是明月清风,古色古香,天马行空,神游八极。只要稍有空闲,他就躲进书斋,一张张古代书画经过他细致求证和梳理,渐渐地变得鲜活灵动起来;而博大精深的经典秘藏,也在他的笔下折射出云蒸霞蔚的万千气韵。

庞莱臣一生刊印过3部藏品目录,即《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和《中华历代名画记》,还有《历代名画共赏集》《名笔集胜》五部书画两部藏品图录,共刊录其珍藏书画900多幅。

《虚斋名画录》是庞氏于清宣统元年(1909年)所刊印,共16卷,收录历代名画538幅。起自唐代,止于清代,分列卷、轴、册页三类,按时代先后为序,每幅详记纸绢、尺寸、题跋及印章。凡题跋之高宽、钤记之位置、文字损蚀或讹脱处,悉照原本备载。书前有郑孝胥序及编者自序。郑孝胥在序中云:“虚斋主人收藏甲于东南,其所录者,止以家藏为限,惟录秘玩所蓄以广流传。虚斋所阅既夥,心得益深,然谦慎不另评骘,则其书之质谨严尤为可贵。”末附陆恢书后题云:“虚斋爱古人画而自能画,画既精能,扶古人之精,浸润涵濡久,遂具此正法眼。”

《虚斋名画录》所收录的历代藏画中,唐、宋、元三朝名迹约占三分之一,多为历代大家收藏,如项元汴、赵孟频、贾似道、徐渭仁、安歧、梁清标等,又有宣和、政和时代至三希堂、石渠宝笈的宫中之物。此书刊录其收藏历代名迹,最著名者有唐阎立本《锁谏图》、唐韩斡《呈马图》、五代赵驸马《神骏图》(赵文敏书合璧)、五代董北苑《夏山图》、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宋徽宗赐郓王楷《山水》、宋李龙眠《醉僧图》、宋米敷文(米友仁)《楚山秋霁图》、宋徽宗《双鷃图》……可谓名迹如林,令人叹为“山海”,其中任何一件都堪称中国美术史上的绝品。另外,其所藏元、明、清各代藏品中,有管仲姬、王孤云、任月山、张子正、黄子久、王叔明、吴仲圭、倪云林、文徽明、石涛、山人等人的作品,更是琳琅满目。

16年后,庞莱臣以其后来陆续所得,又刊印《虚斋名画续录》四卷,补录名画200件(包括补遗6件),以朝代先后列卷、轴、册页三类,体例大致同前,实为近代古代书画刊录最丰富之作。值得一提的是,《续录》所刊录者为庞氏于宣统元年之后十余年中收藏的古画。在这危殆时期,庞菜臣更以保存国粹精华为己任,这种精神值得今天的我们传承和弘扬。书前有朱孝臧序及自序。庞氏在自序中称:“生不逢辰,适更国变,从此杜门谢客,日以古人名迹为伴侣,品藻山水,平章真赝,亦聊以消磨岁月,遗送余年而已。”又描述其收藏过程:“故里民族因遭丧乱,避地来沪,往往出其所藏……以余粗知画理兼嗜收藏,就舍求售者踵相接。余遂择其真而且精者,稍稍罗致,然披沙拣金,不过十分之一二,因思古人所作,殚精竭思,原冀流传后世,历久勿佚。余自问生平无得意事,无胜人处,惟名迹之获,经余见虽展云烟过眼,而嗜画成痴,所得在是,所胜似亦在是。彼苍苍者,殆不欲名迹湮没,特令褒集之以广流传耶。缘辑续录,自唐宋至国朝,分列四卷以供后人供欣赏焉。”据统计庞莱臣所藏书画中,宋元以前的名迹保存有82件,占其整个藏画的百分之十五,其余百分之八十五都是明清的藏画,其中吴门画派的卷轴有44件,占明清名迹的十分之一,清初“四王”的卷轴、册页占十分之二。庞氏在序文中多次讲到历代名迹应流传后世而勿佚,但他的一些藏品却在其尚在世时就已流散海外,其中以流入美国各大博物馆者为多。让人百思不解的是,庞莱臣是商贾藏巨富,既然自称“嗜画入骨”,为何又出售书画名迹?此乃中国书画收藏界之一谜也。据著名文物鉴赏家王世襄生前說,庞氏仅卖到美国华盛顿被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宋代名画就有好几件,如宋王诜《溪山秋霁图》、宋龚开《中山出游图》。

《中华历代名画记》是1915年庞莱臣为参加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而刊印的,精装本,中英文对照,刊录有唐至清代所藏名画(卷轴)81件。当时庞莱臣在美国展出的珍品中,有唐代韩斡的《呈马图》、王维的《春溪捕鱼图卷》绢本等4件;五代周行通的《牧羊图轴》、黄荃的《秋坡野雀图》等3件;宋代苏轼的《凤尾竹图轴》等27件;金代李山《风雪松杉图卷》;元代赵孟頫的《陶靖节像轴》与《胡笳十八拍图轴》等16件;明代唐寅的《梦仙草堂图卷》与《秋风纨扇图》等14件;尚有清代王览的《溪山雪霁图轴》等171牛。以上81件皆堪称中华古画之国宝。庞莱臣于1905年还刊印过珂罗版影印的《历朝名画共赏集》图录3册,收入名画30幅;1940年,庞氏亲属庞秉礼、姚子芬、樊伯炎等刊印过珂罗版精印的《名笔集胜》图录5册,每册收入名画16幅,共计80幅。

据《中国文物精华大辞典书画卷》著录,原为庞莱臣收藏及《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收录的五代至清代名画40余件,其中上海博物馆19件,故宫博物院收藏侣件。近悉,目前已查录流失海外的中国历代名画逾2.3万件,无疑庞氏的收藏可为广泛寻找中国历代名画的下落提供相关的线索。庞莱臣留下的这5部藏品目录(图录),可以說都是历经岁月的磨砺和嬗变而心血的凝成结晶。

庞菜臣一生几乎都奔波在书画收藏和兴办实业之间,往往是商场相当红火时,却激流勇退,回到故居的书斋做学问:学问做得很投入时,又不得不打点行装去操办实业。在有些人看来,这或许相当不错。但对于庞莱臣来說,却是一种无奈。不难想象,商界人格和文化人格的冲突,如何铸就了他终身性的困顿。正是在那匆匆赶路的滚滚车轮和飘然归来的帆影背后,隐潜着中国儒商的悲哀。

然而,当抗日战争的硝烟逼近江南的时候,他的心灵更受到强烈的震撼。从此,他不再从事实业,而是关起门来当寓公,专心致志地摆弄他的书画藏品,直到1949年3月8日在上海病逝。至此,我们对他一生的追溯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但我觉得,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他的艺术生命仍像一棵参天大树,顽强地站在人们的视野尽头,依然郁郁葱葱。

为了探求庞莱臣的心灵历程,我们不妨再走出南浔古镇庞氏的庭院,审视一下那些处于乱世中的虚斋藏品的命运。

南浔沦陷之初,日本即派专人到庞莱臣住宅搜觅所藏古画,但庞氏早已悄然把这些珍藏运往上海成都路世述里寓所。庞莱臣去世前,曾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为四份,采取“抓阄”的办法,由其后代继藏。上海博物馆初建时,曾购得其中一些藏品,其子庞秉礼(庞莱臣的侄子,过继为儿子)与孙庞增和、庞增祥于1952年还联名将家藏宋代朱克柔(名强,字刚)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等捐献给上海博物馆,被视为该馆精品之一。庞增和于1995年底在苏州去世,时年63岁。“”前他家还存有不少其父遗藏。据庞增和的女儿庞叔龄說,庞增和生前数次向国家捐赠书画等文物:1959年、1962年向南京博物院捐赠古画共257幅;1953年、1959年向苏州博物馆捐赠文物39件,其中书画34件。庞叔龄說,她和母亲至今还保存着当年捐赠的收据凭证。由此可见,富甲江南的虚斋藏品,目前大多“落户”在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博物院,以及美国的一些博物馆和艺术馆等。近年来,许多虚斋藏品纷纷面世,成为拍卖市场上的抢手之物。庞氏生前感喟“云烟过眼”,事实上不仅是“过眼”,而且已“过海”了。

责编 李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