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青岩 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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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青岩，山高水远，四季流转，石牌坊、小木楼、石板路依旧，镇广门城堡依旧。

青岩是喧闹城市的出口，是壅塞心灵的出口。

青岩，是我熟悉之地。几十年，来来往往，不计其数了。

以前的青岩，石牌坊、小木楼、石板路。低矮的房屋颓残得没有颜色，街上有驮马行走，也有背了竹篓的老人，他们多穿厚重的大襟。清晨，小镇四周山岚迷蒙，空气润润的。那紫色的山岚深处，是一种静气，澄澈，好像伸手就可以握住。下午，天空瓦蓝，鸽群一阵阵飞过，鸽哨高低有致，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上空盘旋，划出银色的弧线。路上偶有牛群经过，发出哞哞的叫声。青岩曾经也见兵刃，150年前，大经院曾经毁于火光，那是历史上有名的“青岩教案”之火、民族主义之火。而今，这里淳朴而闲适，有浓浓的烧草木灰的气息飘来。小街是沉寂的，行人稀疏，也有人在下棋，围观的人总是很多。入夜，三两灯火，错错落落。“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身在其中，足以让人败火……

青岩几十公里以外的城市，高楼多，车也多，人如工蜂，行色匆匆，不知所终，习惯杯来盏去满嘴豪情的盛宴，喜欢明明灭灭变幻多端的霓虹灯，佯装伟岸，内里虚空，寸土必争，言不及义，一掷千金，志满意得，无情搏杀，谤议相随。心思不知滞留何方？没有桨，没有岸，没有边。

又到青岩，山高水远，四季流转，石牌坊、小木楼、石板路依旧，镇广门城堡依旧。阶沿上，黄狗懒洋洋蜷缩着，木椅上人们轻松地享受阳光的宽阔。我在一家“有味道”的茶楼进门处，看见一幅字，上书“风动闲庭院，摇漾光阴似线，门窗空老，朴腾得灵犀一点”，如此悠然禅味，在几十公里外的街上是难见到了。这股文脉，是不是与青岩最负盛名的赵以炯状元有关？光绪十二年，赵以炯以黔籍第一文士登魁，这可是黔地文化山川勃兴的象征啊，也是青岩之骄傲！

和我们相约的茶人大刘、小海，相继到来。

我们在大刘的院落里饮茶。慢慢悠悠，点点滴滴，不疾不徐，几分寂静，几分典雅，品尝绵长的茶味，分明是在品尝一种日子，一种心境，一种韵味，一种诗性，淳朴而清淡，飘逸而阔达，妙意难言。诚如在场的一位聪慧的知识女性所说：茶不走极端，不会甜得发腻，也不会苦得发涩，它温和、内敛、含蓄，茶的清净平和，正好可以放慢我们的脚步，安抚浮躁的心。她还说，茶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的试探。

大刘坐拥山林，有地气之根，无坍塌之忧，拂尘琐之挂累，挥纤芥之纠缠，大象无形，大音稀声。他寻求他的意境，他的宁静。他的心似乎存在于他人不在的地方，虽然他还在艰苦创业，还在作种种试探。

小海很年轻，还有未婚妻在旁，可人也隽永，平淡，说话也妙语连珠，举重若轻，化繁就简。他说，他自由，不必朝九晚五，不必看领导脸色，只为知己做茶。乐意和我们这样的老人在一起，是想听从前的故事。我体会，小海是自由，是真自由，是性情的自由，年纪轻轻，开始有了风骨。世事繁华和荒芜并存，期盼和失落代序，他有如此醒悟，这恰恰是人生的破题。

我在大刘的庭院里漫步，看天空云舒云卷，见四周林木翠绿，沐习习而来的清风，脚边有无数缤纷落叶，大有一种从繁复到简单的过滤，一种从喧哗到宁静的沉淀。我给同行者说，我这一辈子就想有这样一个自己的院坝。秋天，梧桐叶子干了，飘落一地，用一把大竹扫帚把枯叶扫在一起，烧掉，黑的烟，红的火。冬日里，能够在坐在暖暖的阳光里发呆，也好。可是，没有，我永远也没有。

夜深深，我们走在青岩的小街上，街上几无行人，石板路发出幽暗的光亮，明明暗暗，像个清幽的梦。几个还没关门的铺面，射出明亮。我无端地想起范成大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我说，年轻的恋人，何必在外滩拥挤，这青岩的小巷不更适宜你们吗？

夜色，是人与自然的交融，是心境对黑夜的寄托，是自然的，真实的，诗情的，幽然的，亘古的，因而是不朽的。闹市，将夜色换成了夜景。灯是夜景的主宰，高的和矮的，近的和远的，一片连缀一片，那是亮丽工程，是同一化、格式化的。夜景是人为的，幻化的，灿烂的，富丽的，堂皇的，因而是过眼的。现代人手里的繁华，不经意间透出荒凉，这也说不定。

青岩是喧闹城市的出口，是壅塞心灵的出口。

再见了，青岩。其实，我们相距如此之近，呵，不不，我们从来不曾离去。

（作者系贵州人民出版社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