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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而不死 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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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论语·宪问》

第一章

毕业之后,由于专业太冷门,我包下一个轴承厂宿舍的浴室,当起了小老板。这是个国营大厂,解放后国家建的第一批工厂企业,曾经为现代化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然而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市场化改革,轴承厂这具庞然大物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渐渐没落下去。下岗、内退,以及一大批离、退休的老职工成了我那间浴室的忠实顾客。

浴室不大,我接手时还用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设备,衣箱需要自己带锁,淋浴竟然是用脚踩着才出水那种。我将浴池推倒重建,淋浴换成旋转出水,衣箱也改用感应式的桑拿锁。

在这老旧的宿舍,票价一定要便宜,开张之后,我沿用之前的价格,洗澡五元,搓背十元,打盐、打奶十五元。这样一来,新浴室生意还不错,毕竟老宿舍大多是小户型,在家洗澡多有不便,而上了年纪行动又相对迟缓,浴室不限时间,又有浴池可以泡着,因而很受老职工的欢迎。

开业半年,我将男浴池的搓澡工人辞退了,因为搓澡的不多,打盐打奶更是没有,偶尔一两个要搓澡,我就自己顶上去。花一半的钱请了个小妹卖门票,我便天天在浴室里呆着。

“小张,来搓澡!”池子里一个老头冲我喊道。我抬头一看,是岳大爷,在宿舍干了半年多,早就认识这些熟客。岳大爷今年快八十了,是宿舍里少有每次洗澡都让我搓搓的“有钱人”,实际上他也确实有钱,从副厂长的位置退下来后,因为舍不得老邻居老朋友,一直没跟儿子去上海生活。听说他还有个女儿,只是多年前就不联系了。

男人泡澡,不管老少都喜欢谈论国家大事,这和女人大不相同。而这些离退休的老大爷们,似乎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沾染上琐碎的脾性,也开始对鸡毛蒜皮关注起来。两者看似相悖,融合在一起却成了老男人最喜欢谈论的事:身边大事。我正给岳大爷搓背,听见池子里几个老头大声争论着什么。

“这就是心理变态!”身材魁梧的彭大爷气愤道,“我们这帮老家伙给国家干了一辈子,不该享享清福吗?还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把我们利用完了,结果现在要清理我们!”

消瘦的于大爷低头搓着干瘪的胸口,嘴上却反驳道:“话也不能那么说,这个人虽然有点偏激,不过要我看也是好意,让咱们老了也得有点事干。报纸上不是经常说要发挥余热嘛,呵呵,我就不怕他。”

两边争论愈加激烈,岳大爷趴在床上嘿嘿直笑。“听过这件事么?”

“嗯,这几个月闹得挺欢。岳大爷您怕不怕?”我和他开玩笑道。老头们争论的是冀州市最近一系列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他自称老贼,只以老年人为目标,每每在凶案现场留下红色喷漆写成的“老而不死是为贼”,而对财物分毫不取。这件事在冀州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此人是个病态的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人老之后的种种丑态;也有人说他是年少失怙的精神病人,仇视社会报复社会;还有人说他是极端功利主义者,认为人老了也要贡献价值,否则就将其从国家这部高速运转的机器中剔除——就像卸下磨损的轴承一样。

“怕什么,我早就活够了!”岳大爷爽朗大笑道:“对了小张,跟你分享个喜讯,我找到外孙子了!”岳大爷语气兴奋地告诉我,他外孙前几天来找他,说是母亲半年前过世,临终前让他来冀州认祖归宗。对于岳大爷和他女儿的恩怨,我听宿舍里其他老人偶尔提起过,大概是他女儿当年爱上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顾父母反对便随之私奔到了南方,从此再无音讯。

我应了一声,只是心里隐约感到奇怪,他女儿半年前过世,外孙怎么前几天才来冀州?

第二章

几天后我见到了岳大爷的外孙,霍昕,他陪外公来浴室洗澡。起初我对他印象并不好,因为有几次他跟在岳大爷身后,我都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鄙夷,对他那行动迟缓却耳聪目明的外公的鄙夷。

不过后来,霍昕的态度明显变好了很多,我听宿舍里的人说,是他在上海做生意的舅舅回冀州看望父亲的的同时,将老爷子那套房产的继承权转到了霍昕名下。

霍昕来了几次澡堂,和我也熟络起来,他比我还小两岁,今年刚二十二。中专毕业后做过许多行当,其中也包括搓澡工。

“宪哥,我帮你抬吧!”我新买了台电视,准备放在浴室更衣间供大家消遣。

“可别这么叫,我还以为你说吴宗宪呢。”

“哈哈,您这又是张菲又是吴宗宪的,简直是综艺天王啊。”接触久了,我发现这孩子其实挺可爱的,比如现在,我叫了二十多年张宪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这么冷的笑话。

中午没什么人,我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来浴室。“洗澡?没陪你家老爷子一起?”

他摇摇头,“不是,我特意来找您的。”霍昕告诉我,他来冀州之前,发现外地浴室不论规模大小,总有个桑拿房,建议我也开一间。

“这……”我有些犹豫,宿舍里上了年纪的居多,桑拿房那么热,会不会对心脑血管有影响。

霍昕大笑道:“大哥诶,那些老头儿活得精贵着呢,不用你替他们担心!”

果然,桑拿房建好之后,并没有出现老大爷尝新鲜一窝蜂涌入的景象,反而让我知道了哪些人的确有心脑血管疾病,其中就包括岳大爷。他在搓背的时候常跟我抱怨,“小张,你开什么桑拿房啊,让我又想去又不敢去,唉……”

这时候我总会配合他说道:“岳大爷您放心,我明儿就把它拆了。”

这天中午,我正在吃面条,看到霍昕搀着岳大爷走进浴室。

“这么早,外头下雨了?”我看到霍昕提着的塑料袋上有水。岳大爷爱干净,每次来洗澡必定自己带拖鞋,那塑料袋里装的便是他们二人的拖鞋。

“没,袋子湿。” 霍昕应了一声,搀着岳大爷往里走。我看他拿的东西不少,放下碗帮他撩门帘,一起将岳大爷扶进了更衣间。

霍昕身材不错,比例完美、线条分明,还有几块结实的肌肉,换衣服时我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而……

“脸色这么差,不舒服?”他刚换上拖鞋,我发现霍昕的脸色有几分青白。

他摇摇头,搀着岳大爷进了洗澡间。我则是扭头出去,继续吃面。

半个小时之后,洗澡间里传出惊叫声,当我跑进去时发现,岳大爷趴在桑拿房门口,脑袋向外,死了。

第三章

作为浴室的负责人,我也被带去警察局录口供。在那儿,我听刑警朋友向我讲述了事情经过。

两人进洗澡间后,霍昕陪岳大爷在浴池里泡了十来分钟,之后扶他起来,坐在椅子上给岳大爷刮胡子。刮完胡子后岳大爷要求进桑拿房蒸一蒸,霍昕劝他别去,不过岳大爷还是坚持进了桑拿房。两人在桑拿房蒸了三分钟左右,霍昕先走出来在淋浴间淋浴,而岳大爷又过了五分钟才推门出来。可是刚出门就摔倒在地上,法医验定死因是高血压引起的脑出血以及心肌梗死并发。

“那你们的判断结果呢?”

“霍昕有作案动机,因为之前死者将房产继承权转到他名下,但是不够充分。作案手段也不明显,心脑血管疾病本来就是老年人常见的、易致人死亡的疾病,我们综合判断还是更倾向于意外。”他笑了笑,“放心吧,多亏有这个外孙在,不然你还要承担一部分疏忽保护的责任!”

“你说是岳大爷坚持去蒸桑拿的,霍昕还劝过他?”

“是啊,有目击者作证,霍昕当时劝他不要去,说网上传的未必是真的——我们问过霍昕,岳大爷这两天有点感冒,霍昕告诉他蒸桑拿能预防感冒,所以他坚持要进去蒸一蒸。”

走出警察局,我和霍昕结伴回去。他显得有些难过,却并没有特别悲伤。在我看来这很正常,一个刚认了不到三个月的外公,大概还没能让他感受到更多的亲情吧。

“宪哥,有时间么,来我家坐坐。”霍昕低着头,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十分低沉。

我招手拦下辆出租,跟他回到岳大爷的三室一厅——现在是霍昕的了。

两人在沙发上并肩坐着,忽然,霍昕从裤兜里拍出一张纸,“啪”地摁在茶几上。“宪哥,我知道是谁杀了外公!”

我一惊,警方不是说岳大爷死于意外吗?而且……“你有证据没交给警方?”

他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似乎非常激动,“我要自己报仇!”

我皱了皱眉,试探道:“那……你说,凶手是谁?”

霍昕将那张纸抓起来递到我面前,展开后,我惊愕地发现,A4的打印纸上,有一篇题目为“勤蒸桑拿,治疗感冒”的文章。而现在,那些铅字上面,一行红色记号笔写下的字异常醒目:老而不死是为贼!

“是老贼害死了外公!”霍昕忽然搂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脖子呜咽道。我愣住了,他的感情变化也太大了,难道说,岳大爷死后,反而激起了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凉?“宪哥,这是我在外公更衣箱里找到的!这篇文章,本来是我找给外公看,题目是勤蒸桑拿,预防感冒,老贼改成治疗,害死了我外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在颤抖,我拍了拍他后背,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挺重情义的。

“是……这样吗?老贼为什么要杀岳大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迟疑道。

“不可能,就是那个变态!他不是最喜欢杀害老人家了吗!”霍昕松开手咆哮道。我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如此笃定就是老贼干的?

“那……你说知道凶手——也就是老贼是谁?”

“是李小玉!”

收门票的小妹?

第四章

霍昕给我的理由很充分。第一,李小玉来之前浴室从没发生过意外;第二,她每次见到霍昕和岳大爷去洗澡都爱搭不理的;第三,收门票的房间抽屉里,有一套备用感应钥匙——岳大爷那张纸是被后放进去的;第四,她家就在岳大爷家对面。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宪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别管了,就算跟她一起下地狱,我也要给外公报仇!”

看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容,说实话,我并没有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张纸或许是谁的恶作剧吧,再说了,难不成霍昕真要为他那三个月的外公杀人?那可是犯罪!听着电视剧一样的台词,我心中笑了笑,宽慰两句,转身出了他家。

霍昕刚把门碰上,我看到一个柔弱的身影从楼道走上来。李小玉提着一栏蔬菜,抬头看到我的瞬间,我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惊慌。

“老、老板!”

我点点头,“买菜啊,我帮你拿。”这话有些无赖,毕竟她只剩下两步就到家了,却被我强行将菜篮子抢过来。不出意料,李小玉只好道了谢,开门之后劝我进屋喝杯水。

如我所愿。

她和瘫痪在床的母亲一起住,自从户主——李小玉在轴承厂上班的外婆——去世之后,这偌大的三室一厅便只有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李小玉的母亲见到我显得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感谢这几个月来对小玉的照顾。我余光扫了一眼被热情的母亲搞得不知所措的李小玉,决定以后中午吃饭加一个菜。

我不知道李小玉跟她母亲说过什么,老人家似乎认定我就是世上最后一个有良心的澡堂老板,非要我留下来吃顿饭。我看天色已晚,中午那碗面条早就留在警察局厕所里,于是客气了一下,迎着李小玉不善的目光说:“那就……打扰了。”

李小玉的母亲腰椎不好,属于下肢瘫痪。她靠在床上,向我讲述女儿如何孝顺,为了撑起这个家,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

“咳,阿姨,要我说,学那么多也没用,我大学毕业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小张,你真懂事,比对面那个坏小子强多了!”我一愣,对面的坏小子,是指霍昕吗?不等我发问,李小玉的母亲拉开床头的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一叠叠的窗花剪纸,她笑道:“小张,你是做大事的人,比我们见识广,这是我闲着没事做的小玩意儿,你帮忙问问能不能卖出去,行吗?”

我点点头,“阿姨,这窗花真精致。”

“嗐,我也帮不了小玉什么,人老了,不中用了!”

“怎么会呢!阿姨,这心不老,人就不会老!”我有些感慨,这对母女何必这样拼命地生活,把房子卖掉,再换套小点的住不是可以轻松很多么?

哪知道,她母亲却直摇头,“这是她外婆留给她的嫁妆,可不能卖!”

我看她有把话题往李小玉的终身大事上面拐的趋势,连忙站起身来,说了句“我去厨房帮忙”然后落荒而逃。

第五章

李小玉从菜篮子里拿出几样,都是些萝卜土豆之类的便宜菜,而且不怎么新鲜。然而我瞥到其中还有一把荷兰豆,不禁奇怪道:“一斤十几块你也买?”

“我妈爱吃,老板,你别跟她说价钱。”

真是个孝顺女儿,“我来洗吧,这个菜我也会做。”

我将清炒荷兰豆端上桌后,三菜一汤便算齐了,虽然不怎么丰盛,三个人坐在一起倒也有几分温馨的感觉。李小玉将小盘中大部分荷兰豆都夹到妈妈碗里,我刚想伸筷子,毕竟荷兰豆也是我喜欢吃的菜,可是看到小姑娘威胁的眼神,只得悻悻地将筷子转向旁边的醋溜土豆丝。

“小玉!”李妈妈见状拍了拍女儿的手臂,对我抱歉道:“小张,你别见怪,自己夹着吃啊!”

“成,阿姨您别管我,您多吃点。”

李妈妈笑着夹了一筷子荷兰豆,放到嘴边道:“真香!现在会做饭的男孩子可不多了哟!”一边咀嚼着咽了下去。

我吃了口土豆丝,心想要不要夹点尝尝,毕竟自己近来也很少做这道菜。“阿姨,好吃么?”我抬起头,却发现李妈妈目光有点呆滞。忽然,她手上一松,碗筷“啪”的一声摔到地上,而她本人,头一歪,倒在了轮椅中。

“妈!”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李妈妈坐上桌只吃了一口荷兰豆而已,难道……

我用筷子将盘中的荷兰豆摁了摁,一股苦杏仁味瞬间从豆荚中弥散开来。剧毒氰化钾?如果刚才我也吃了的话……后背泛起阵阵寒意,到底是谁?

李小玉使劲摇晃着他母亲的身体,我连忙将其拉开。“阿姨中了剧毒,别离那么近!”

忽然,她转过身子扯住我的衣服尖叫道:“是你!荷兰豆是你洗的,菜是你炒的,是你毒死我妈妈!”她使劲捶打着我的胸口。然而,我一动不动,任由她这样捶打。很明显,这件事另有蹊跷,如果是我下的毒,又怎么会蠢蠢欲动想要吃一口尝尝味道呢?

我闻了闻桌上的菜,刚才吃了土豆丝没事,别的菜也没有苦杏仁的气味,看来只有荷兰豆有问题了。这种下毒的方法老贼用过,是将氰化钾的溶剂用针筒注入豆角这样密封的蔬果中,氰化钾熔点很高,不会因为炒菜的温度而变质,而炒菜的香味又会遮掩氰化钾独特的气味。

菜篮里还有几样菜,我检查后都没有发现问题,看起来,一定是熟悉李小玉家的人做的了。我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会不会是霍昕?他刚才不是呜咽着说要报仇么?不对,岳大爷今天中午刚刚过世,整个下午他都在警察局,而报仇之类的话也是之前在他家时才跟我说的,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李小玉一把扯过菜篮,哭着冲我脑袋扔来。“你还我妈妈!”

我连忙接住,却在菜篮底部发现了一行红字。“老而不死是为贼!”

又是老贼?我心中纳闷,如果是霍昕伪装成老贼做的,那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向李小玉示威?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为什么要杀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

难道真像外界传的那样,老贼志在清理老而不死的废人?

我第一个不信。

第六章

李小玉最近没来上班,我只好去收门票,使得常搓澡那几位抱怨不已。正好赶上霍昕来洗澡,我想起他以前做过搓澡工,于是请他帮两天忙。

今天中午吃饭,霍昕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李小玉果真就是老贼,妈妈死了都没报案。

“难道是她杀了自己的亲妈?”

“可不是!”霍昕看看周围,小声道:“房子!”

我回忆着那天的情景,还是不敢相信,懂事乖巧的女儿会为了房子杀害最亲的人。然而,我抬起头,忽然想起来,这些话换到霍昕身上却是如此符合!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我记得,桑拿房是霍昕提议建的,案发之后那张没交给警方的“证据”是他提供的,而且,我永远也忘不了霍昕当初在岳大爷背后那憎恶的眼神!

“宪哥,这么热都吃出汗了?”霍昕的声音让我猛地一个激灵,恍惚之中,眼前微笑的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晚上关门之后,霍昕邀我去他家坐坐,出于某种刺激的心理,我答应了,同时,也想去看看在他家是否能找到证据来验证我的猜想。

一无所获,喝完整壶茶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当我起身离去时,脚底忽然传来一点响动,我抬起脚来发现拖鞋底掉了一块。

“拖鞋该换了,呵呵。”霍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显着有几分腼腆。

我心思一转,不动声色道:“洗澡也用这双吗?”

他摇摇头,“不是,不过都是一起买的。”

“那可要小心,免得底漏了滑倒。”我打了个哈哈,道别离去。

本想直接下楼,可在霍昕关门的一刹那,对面的门却打开了。李小玉似乎一直在等我,不待我说话,就将我拉进她家。

还没说话,她便用急切的眼神和易懂的手势示意我噤声。好吧,我照做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小玉示意我坐在客厅沙发等她,然而我却惊讶地发现,她进客厅时握着一柄尖利的水果刀。

“你、你这是?”

“嘘!”李小玉举着刀靠过来,虽然不信,但是为了避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老板,你……”

“我没欠你工资吧?”

“救我!”李小玉似是压抑着心中的痛苦与惶恐,低声嘶哑道。

她说最近两天霍昕总是晚上来敲她家门,然后说要追她做女朋友。

“女朋友?”我更加疑惑,霍昕这是要干什么?而且,就算他追你,又为什么要有动刀子这样诡异的反应?

然而之后我明白了,坐了不到十分钟,外面传来阵阵敲门声,那声音很有规律,笃笃笃、笃笃笃,每一下都似乎敲在心坎上,让人压抑不已。

李小玉勉强打开木门,我从里屋悄悄望去,发现此时的霍昕温和笑意下藏着几分狰狞。他和李小玉隔着铁门说话,声音却毫无障碍地传到我这边。

“小玉,想好没有?”

“不愿意?那咱们可就走着瞧了!”

“你别后悔!”

木门再次关闭之后,我彻底想通了一件事。那天晚上,我跟李小玉聊了很久。第二天,澡堂没有开门。第三天,我让李小玉住在那间收门票的屋子避开霍昕,自己则又回到了搓澡的岗位上。

第七章

第四天,澡堂又死人了,于大爷。

自称发挥余热、不怕老贼的于大爷刚出澡堂,便被从天而降的保险箱砸得脑浆迸裂,而他满是血迹的大衣内侧,有七个鲜红的大字:老而不死是为贼!

听李小玉说,经常和他争吵的彭大爷在尸体旁边站了好久,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只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而我则被带到了警察局。

当刑警的朋友此时表情严肃,“张宪,案发时你在做什么?”

“你怀疑我是老贼?”我笑了笑,“搓澡,澡堂里的人都可以证明。”

“可是,我们有证人证明你在死者被杀时离开了两分钟。”当他把指证之人传进审讯室时,我愣了一下,霍昕?

霍昕的声音诚恳平和:“当时我也在泡澡,确实看到他出去了,碰巧旁边学校在打五点四十的放学铃,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他针对我是想干什么?我咬了咬牙,说道:“当时我出去抽了根烟,两分钟能绕过整栋楼又跑上天台把保险箱推下去砸死于大爷吗?再说之前老贼杀人我也有不在场的证明啊!干嘛怀疑我!”

霍昕急忙补充道:“澡堂三楼有个口直通天台。”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里是封死的!”

警察早已封锁了整栋楼,当他们看到被蜘蛛网缠住已经生锈的锁头后,不得不将我放了出来。

我径直冲到了霍昕家,咣咣咣砸开门之后揪着他的衣领骂道:“想诬陷我?你到底想干嘛!”

霍昕却显得很平静,“宪哥,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指着他的鼻尖,忽然吐了口气,笑道:“看来我也该向警方报告一下岳大爷那件案子为什么一直找不到证据了。”

霍昕的脸色有点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第五天,浴室关门之后,我打扫卫生时,霍昕来了。

“来了,先洗洗吧。”我招呼他。

我知道他会来,提前放了一池子新水。我俩坐在浴池两边,氤氲的水气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岳大爷是你杀的吧,为了房子?”雾气那头没有声响,我继续道:“岳大爷脚底板有冻伤,我猜是你先穿着脚下藏有冰块或是干冰的拖鞋,在蒸桑拿的时候先一步出来将岳大爷的拖鞋穿走,等他出来时脚下骤然受冷导致猝死——难怪刚换好衣服你脸色那么差,想必脚也冻伤了吧。”

“那张栽赃老贼的纸,我问过小玉,她说楼下复印店说你的确打印过一张资料——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也太不小心了!”

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霍昕挪着身子坐在我身边。我任由他揽住肩膀,出乎我的预料,他笑着开口道:“宪哥,我给你捶捶背吧。”

第八章

我们俩裹着浴巾从池子里出来,他居然要给我捶背,有意思。我趴在搓澡的大床上,听他一边捶背一边说:“宪哥,你为什么明知道我杀了人还这么相信我?”我的双手被他用藏在床下的绳套锁住。“难道你是想考验我的良心吗?”双脚也被如法炮制。

“没那个奢望。”我说。

霍昕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我听他迟疑道:“那你这是?找死?”

我笑了,“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我们能好好聊一聊,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了吗?”

霍昕半蹲在我面前,狐疑地望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只是为了问这件事。

“……好吧。”

霍昕告诉我,他父母由于贫病双双离世,母亲临死时仍然怨恨着自己绝情的父亲,于是他来到冀州,想要找这个外公讨回公道。然而,来到轴承厂的他却从外公那里得知另一件事,拒绝帮助女儿一分一毫的外公竟然在十年前帮轴承厂一名普通女工买了套房子——也就是李小玉外婆那套三室一厅。于是他恨意更浓,决心讨回自己应得的一切,才设计杀死了他。

“不要为贪婪找借口,这样说来,果然也是你用氰化钾杀了小玉的妈妈。”

“没错!那套房子也应该是我的!”

难怪他又去骚扰李小玉,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你又为什么要为警方作证揭发我呢?”

“宪哥,我也当过搓澡工,你的浴室生意这么好,我想包下来自己干。”

还是因为贪婪啊,我继续道:“可是你杀了岳大爷之后,为什么要告诉我是李小玉干的,还说要自己报仇呢?”

“因为我也想当一回老贼!”霍昕揪起我的头发,直视着我说道:“你以为李小玉是老贼吧?其实那两个人都是我杀的,我才是老贼!哈哈……”

“比贪婪更可怕的是愚蠢啊,其实我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你是老贼,也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两个人是老贼杀的。”

“为什么!”霍昕似乎被这句话深深地伤害到了自尊,咆哮道:“我在冀州呆了半年,老贼做的每一件案子我都仔细研究过,干冰杀人、氰化钾——你知道我为了弄那点氰化钾费了多大力气吗!我怎么不是老贼!我杀的也是老人,也是废人,不是说老而不死吗,我就是老贼!”

“岳大爷自食其力不依靠子女生活,而且爱憎分明知恩图报;李妈妈虽然瘫痪了却依然剪窗花想要为女儿减轻负担。这两位虽然或老或残,却没有失去生活的希望,你把他们杀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还敢说自己是老贼?根本不懂老贼为什么杀人、根本不懂那七个字的含义,还敢说自己是老贼?真是笑话!”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看着霍昕一头栽到在地上,冷笑道:“因为我才是老贼。”

第九章

霍昕醒来之后似乎有点发蒙,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刚才我趴的地方,四肢同样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你?”

“10万伏防狼电击器果然好用。”我笑道:“你真以为我是傻子,让你随便杀的?”我招招手,李小玉从门外走进来。李妈妈去世后,我请求李小玉给自己一周时间,不要立即报案,因为我也想知道是谁在冒充老贼杀人。此外,那晚确定凶手就是霍昕,在李小玉家和她谈过之后,她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母亲报仇,于是我用霍昕那句台词问她,“就算以后要下地狱,也要报仇?”她答,是。

“看过电锯惊魂吗?有助手的。”我解释道:“那两天让你帮我搓澡就发现你在床底下装绳套了,索性将计就计,对了,最后那句话你似乎没听到,我是老贼。”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摇摇头。在冀州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杀了很多老而不死的人,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我一直坚信,年岁渐长的人也不该自甘老朽,反而更应老有所为。臧克家不是说过么,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

霍昕挣扎着尖叫道:“于大爷!于大爷退休之后还在工作,为什么杀他!骗子!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彭老头儿退休什么也不干,你为什么不杀他!”

于大爷的确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杀的。那天我离开浴室的两分钟,其实是去窗口看看李小玉有没有真的交上这份“投名状”——我让她住在浴室,晚上布置好楼顶的保险箱并且调校位置,第二天在于大爷离开浴室前用备用钥匙将大衣取出,并写上那七个字,再给李小玉发短信让她绕到楼后,攀上楼梯,将保险箱当头砸下。

如果不是确认她已经在悲愤之中接受了我的价值观,我又怎么会冒着危险去接触霍昕呢?我不认为这是洗脑,所谓洗脑,是指用一切手段将符合自己利益的错误虚假的认识与思想去灌输给他人。我的价值观,有错吗?

“老有所为并不是去工作就OK了,你知道于大爷在做什么吗?他是会计出身,退休之后给人做假账偷税漏税,这样的人能算有所作为?彭大爷虽然不工作了,但是天天带着小孙女上下学,还教她书法和二胡,这是无所事事?你根本不明白,人老不老并非在于他能不能工作,而是在于他的心中有没有希望。”我看着眼前的人,他将是我杀死的第一个年轻人,然而我并不后悔,更不会内疚,因为他比那些老人更该死,好吃懒做,为了图谋外公的房产竟然灭绝人伦对心中充满希望的人下毒手,我不能容忍。

“不、不!我有原因的,是她!是她们家骗了我外公的房产,那套房子是我外公的,我拿回来有什么错!”霍昕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件事李小玉和我说过,当年岳大爷是轴承厂的副厂长,李妈妈是办公室主任。那天两人下班,岳大爷心脏病突然发作,为了搀扶住岳大爷,李妈妈自己一不小心从楼梯摔了下去,才导致下身瘫痪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岳大爷心存歉疚,在厂里买房时添了几万块钱让李小玉一家住在自家对门。而李小玉对岳大爷爱理不理,也只是对母亲心存怨气罢了。

“孔子说过,年少不讲孝悌,长大了没有成就,老而无德,实在是害人虫。这老而不死的真谛,看来你是不会懂了。”这是我对霍昕说的最后一句话。

创作谈: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在纺织厂宿舍生活,记忆中总有破破烂烂的浴室和房顶昏黄的灯光。后来外公卧病在床,发觉很多人不喜欢老人,认为他们“没用了”,于是我经常会难过,想为付出一生的老人们正名,可是却总抓不住头绪。写这篇文时终于明白,不是老人没用,而是我们作为后代没有能力或放弃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没用。然而,老一辈可能在一二十年间即将离去,剩下我们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厮杀,到底是谁输了呢?

屠生: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之前在银版作小女儿态,听姊姊说居然有人认为我是妹纸……汉子汉子伦家和初小童大爷一样是汉子啦~。终于有篇文上金版,真是死也瞑目了,证明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路线是可以坚持下去的,接下来还要尝试别的类型,童稚们保佑我吧!我是屠生,我喂自己袋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