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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空变了颜色
从雅典回北京的飞机上,邻座是获得皮划艇冠军的孟关良。他兴奋地跟我描述夺冠时的惊险,听得我手心直冒汗,心想:哎呦,这金牌拿得可真不简单。然而,短时间的亢奋过去后,我的头越来越沉,两个眼皮也像磁铁的NS级,越吸越紧。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紧张与疲惫,一下子全部蒸发,整个人仿佛夏夜里无忧无虑的清风。头脑中,并没有对十几个小时以后的生活考虑过多,直到飞机降落时睁开眼睛,看到孟关良冲我笑着说:“妹妹啊,你睡觉真是明智!这一路,我签名签得手都麻了!”我这才意识到,奥运会冠军这个耀眼的光环,已经不由分说地,让我的生活与以前大不相同起来。
我的天空,在雅典最灿烂的烟花散尽之后,悄悄地改变了颜色。
我变成了所谓的“奥运明星”,各种各样的活动把时间填得满满的,最忙时,清早起来要看详细的单子,才知道这一天的计划,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我们像超人一样到处赶场,所到之处,鲜花掌声、爱戴签名……然而我心里明白,这些都是一种爱国情愫的具象表现,能把自己的名字与祖国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件太让人感觉自豪的事情。我是个大大咧咧的北京女孩,可如今,累了刚要在路边随便坐下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说:“不成,注意形象。”
“你这么高的个子,打什么球的?”这是以往人们问我最多的一句话,然而雅典回国之后,身边越来越来的声音变成,“我孙子也在练跆拳道呢!”、“我的好多朋友都去道馆报名了!”这是我最喜欢听到的。第一次走进体育场,第一次踏进道馆时,其实我的目的很现实:拿好成绩,上好大学、找好的工作……但是得了奥运冠军后,我发现自己已经与这个项目融在一起,为它的普及推广做贡献是我的义务。
夺冠带来的这些变化,也慢慢改变着我的心理,尽管我当时并没有察觉。记得一个名人曾经说过,鸟的翅膀如果系上黄金,那么它就再也飞不高了。奥运会冠军像一个枷锁,禁锢住了我的梦想。以前从不理解,老队员为什么那么怕输,这回终于体会到了。我是冠军,是不允许被战胜的,我屹立的姿态是自己也是别人的一种信仰。有一句俗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的确,从那之后,很多国家的很多对手都在研究我,分析我,这就要求我变化技术,比如变化成后踢。我觉得很吃力,所有的技术我都会,但是要把一项技术练到能在比赛中得分制胜的程度很难,还得面对可能承受的失败。
国家队解散回到北京后,我依然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一味姑息着自己的惰性,觉得自己即便在树下再睡一会儿,也还是兔子。加上当时有一位韩国教练在北京队指导训练,他的教练方式不同于国内教练的“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灵”的理念,而是教给我很多的技术。哪有什么问题,外教会有什么很多办法把它解决掉。他们是练技术的,所有的技术都练会,但我不知道该用哪个。所以比赛时时机一出,我总是在犹豫不定。所以,慢慢就找不到比赛的感觉了。
种种原因带来的影响,开始在2005年的马德里世锦赛上显现出来。那时我肩头的责任是带着小队员们去打。”可出人意料的是,我竟连前八名都没有进,这可是雅典奥运会后我的第一次亮相!几乎还没来得及沮丧,我的世锦赛之旅就结束了。写总结时,我写了一连串的“如果……如果……”,可人生有多少次如果可以重来呢。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意外,罗微还是罗微,不能再这样下去。
世锦赛之后,我就在技战术、心理方面展开了调整,全心投入到十运会的备战中,我每天都暗示自己:罗微,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你一定要……可就在临近比赛时,我的右小腿肌肉不慎拉伤,加上医生处理地不得当,迟迟不见好转。
到了南京,临比赛腿上还有很多瘀血,教练问我能不能打,我坚决地说:”当然能!我真的不愿错过这次机会。瘀血太多,抽出了两管子,麻药才勉强打进去,但作用不大,连走路都困难。比赛前,领导通知我,还是不要比了。从不爱哭的我跑进队里的帐篷,哭了一个小时。这种有劲儿无法施展,机会到眼前,却只能看着它做着鬼脸,晃着小尾巴狡黠逃走而无能为力的心情,是最复杂的。
在近两年的国内比赛中没有得过冠军,在世锦赛、世界杯等重大赛事上从未跻身第三轮,更别说奖牌。教练焦虑、队友也跟着着急,我陷入深深地反思。
我的天空在哪里……
一步步走出泥沼
或许,站得离自己远一些,像路人一样旁观,才能发现自己的症结。2006年,一个崭新的年份开始的时候,一个崭新的罗微清爽地站在比赛场上,经过调整,我心里透亮得很。
亚锦赛亚军,一个不算太差的开始。世界杯比赛,虽然我只拿了第5名,但这次比赛却让我感悟到了很多。我的比赛是在第一天,输给韩国选手后,后五天我一直是去现场给队友帮忙。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队友比赛,我常常幻想到自己比赛的情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要如何如何,我就应该不输给她。这时我才知道,作为一个跆拳道运动员,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在场上比赛,那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从此我渴望比赛,就像干涸的大地渴望雨季的来临。
世界杯回来后,陈立人教练对我说:”把头发剪了吧,你是队长,带个头儿。”
当时队里正在提倡女子训练男子化,既然要男子化,长长的辫子显然不够阳刚。另外,终于找到比赛状态的我,决定一切“从头开始”,所以趁放假回北京的空儿,我一狠心,把留了几年的长发剪了。
那时,“剪发令”要实施的小道消息已经在队里流传了一段时间了,只是大家都在紧张地观望,我一回到队里,大家就炸了锅。“从头开始”成为了“统一思想”!大家有的相约剪发、有的忙着上超市、有的说要去染发,罕见的倾巢而出……整个队伍,教练、队员甚至连队医全部剪了短发,大家仿佛都回到了单纯的、为了梦想而努力的青葱岁月。
在全国冠军赛之前,我主动请缨,这也是罕见的,这个比赛对于我的履历而言,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对我的自尊和荣誉来说,却是重要的,我只是想告诉大家,罗微还行!这也是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锻炼,对于一个拥有雅典奥运会冠军头衔的运动员来说似乎有些矫揉造作,但对于经历过运动低谷的我来说绝不能错过。
在这次比赛中我大量使用了以前不经常使用的技术动作,在保持前腿攻击力的同时频繁使用后腿反击。此外,后踢、下劈这两个罕见的技术也能频频使用且成功得分。从以前的单靠一条腿打天下到那时的多变与强攻击力,我的艰辛与反思的成果终于表现在赛场上。一连四轮,赢到最后。拿下这个久违的全国冠军,就像吃了一粒定心丸。
多哈亚运会前的备战,我格外地踏实。
每天的训练任务都能投入地去完成,每天都能找到新的不足,每天都能发现新的灵感,每天都能写一大篇训练总结……连教练都惊讶于我的这种状态。
抽签之前,我的心还悬着。在看到抽签的结果是第一场对台北,对二场对韩国,第三场对约旦时,旁人一片惋惜,我的心却放下了。如果这次我能把“死签”打活,如果我能获得这块含金量最重的金牌, 那就可以摆脱只凭幸运取胜的猜测了。
韩国队赛前扬言,去了12个人,要拿到10块金牌。他们肯定恨死我了,因为又有一块金牌毁在我手里。虽然赢了韩国的选手,但是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和韩国选手打很难,必须要赢她们很多。我特别不容易地把比分打平了,然后进行到突然死亡法定胜负的阶段。我俩开始都想进攻,她当时一腿上来,一下子踢在我的耻骨上,我当时就趴到地上了,被踢得地方立马就肿了。疲惫加上突如而来的剧痛让我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而非别人以为的我在装疼以争取休息时间。教练在旁边一直鼓励,一直喊,我想,拼了!不就是还有最后一腿吗?胜负还不一定呢!我一咬牙就站起来,在原地晃了一下,韩国选手看我受伤了,有点“来劲”,一腿盲目的进攻。我见势一撤,一个反击,毫无争议地把她拿下。
决赛中轻松战胜实力较弱的约旦选手,我把亚运会冠军收入囊中。这个冠军,对我来说,有着远比它本身更加珍贵的意义。因为,在别人看来这几场比赛也许有些惊心动魄,但其实每一步我都非常清醒,头脑中一直有一种信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是久违的一种比赛感觉。
爬也要爬到北京
在家门口比赛是什么感觉?亲戚朋友们的注视、领导们的关心……在家门口获得世界冠军又该是什么感觉?……
2007年跆拳道世锦赛,2008年奥运会之前最后一次检验与实战机会。举办地在北京,我的家乡,所以我盼望它很久了。
4月底,队里请来了著名的美籍韩裔技术教练李大成。他曾在跆拳道世锦赛上取得过两银两铜的战绩,并连续10次获全美竞技跆拳道冠军,改当教练后,曾参加了2000年悉尼奥运会。美国两届奥运会冠军、世锦赛四连冠史蒂文·洛佩兹曾是他麾下的队员。李教练的到来,是我们接触到不少新的理念,我特别希望能跟他好好学一学,然后到世锦赛上去拉练一下。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离比赛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一天早上,我起床后突然感觉左腿疼,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因为作为运动员,出现小伤小病是在所难免的。可坚持练了两天之后,拉伤就严重了,后来一直发展到了连走路都困难的地步。赛前受伤,尤其是在世锦赛这样的大赛前受伤,领导、教练们都非常着急,但最急的还是我自己。
最开始,我只能躺在床上,看着队友们一个个去训练馆,我常出现记忆空白:这是怎么了?!后来,终于可以去训练馆的场地边上,做力量训练和腰腹及上肢的训练。宿舍离训练馆有一小段路程,经常能看到我艰难地用一只脚蹦着去训练的情景。队友心疼我,帮我买了辆自行车,之后,我就用右腿踩在一侧脚蹬上滑着去训练了。
腿很疼,不动都疼,一天吃四片止痛药都没效果。每天躺在床上我就想:腿啊,你也争口气,你什么时候能好……半夜常常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动动腿,看看有没有好转。队医帮我做按摩时说:“罗微,你没事时试着大喊两声,你的胸口好像憋着一口气,要把它释放出来,不然憋坏了。”国家队的领导、北京队的领导,我的教练们、队友们,试着用各种各样的话来鼓励我,“别紧张!你就大胆地走!”、“以你的比赛作风和积累,一个月不练,上场一点事都没有。”、“你是最好的!”、“疼痛不在你的腿上,而在你的头脑里。”我感激他们,也明白他们的苦心,也明白其实他们也在观察和权衡我能不能参加世锦赛。
有一天,我跟他们说:“领导如果不让我参加了,我没有意见,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次比赛,就算爬我也要爬到北京去!”
为了尽快恢复,没过多少天,我就开始尝试站起来踢,虽然一开始只能站10秒。一直到比赛前的几天,我才可以稳稳地站起来踢,但只能踢右腿。其实,受伤的左腿才是我的主要得分腿。为这,我想了很多战术。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连续打了,就要用我的右腿目的明确地得分,所以我制定了一个右腿的作战方案。
这一个多月来,我并没有把受伤的消息告诉妈妈,每次她打来电话,我都会说没事挺好,我不想让她担心。直到比赛前一天的晚上,妈妈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好多亲戚朋友都会去现场去给你加油!”我一听就急了,说:“别让他们来!”妈妈愣住了,我才缓缓地说:“这次比赛之前受伤了,不轻,我很可能第一场就输,我不想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不然你也别来了。”妈妈半天没说话,后来问了伤情,最后慢慢地说:“我一定得去,我是你妈妈。”
除了队里,除了妈妈,没有人知道我受伤的消息。据说因为我,女子72公斤级比赛门票已经提前两天售罄,我的比赛还特别被安排在昌平体育馆的中央场地,其实这都给我不小的压力。
5月20日下午5点,第一场对阵俄罗斯选手卡拉瓦伊娃。上场前,教练没有对我抱什么希望。没料到,以前不是主要得分腿的右腿竟发挥得非常好,我想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只能躺着训练,每天只能练基本功,所以发力很好的原因吧。9比2,卡拉瓦伊娃还没有结束比赛就开始抹眼泪了。一个小时后,又给了瑞典的雷切尔一个8比1。
第三场对阵古巴选手,连我自己都惊讶了,赛前准备活动时都不敢动的左腿,竟然得了分!或许是豁出去了吧,以至于所有的观众都没有看出我有伤。双方一直处于胶着状态,三局比赛下来,计分牌上显示1比0。
半决赛,我面对的是5个月前在多哈亚运会上的手下败将李仁中,她的实力并不是很强,然而,伤腿让我失去了步伐上的优势,对手抓住机会一直处于主动。虽然后来我凭借经验连续两次利用罚分将差距缩小,无奈回天乏力,她获得铜牌。比赛结束,我瘸着腿去尿检,看台上有的朋友看着我,默默掉眼泪……
其实,我一点没沮丧,尽管我知道如果我的腿没事,这个冠军可能是我的。但是,我能站到这个赛场上,已经是巨大的成功,这枚铜牌已经是意外的收获了。以前我最怕的是别人对我失望,而这次我坚信我没有令任何人失望,只不过是些许遗憾。
北京电视台来采访,快要结束时突然给我端上一个蛋糕,这是一次提前两天的生日PARTY,是一个惊喜!积攒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Happy Birthday!”现场记者们开始有节奏地鼓掌,“你是我们的英雄,”
其实,我并不想当英雄,只是不想输给自己。我并不想到处强调我的伤病,所以在比赛前,我对外隐瞒了所有的消息。在电视台去队里采访时,我要求他们拍我坐着训练的样子:在对手面前,我忍着疼痛装着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在开幕式上做护旗手时,我故做轻盈自如。因为我不想让大家看到一个软弱的罗微,虽然那只是表面的软弱,也因为很多运动员,他们面对苦难表现出来的乐观、所付出的艰辛远比我多,我只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
队里关于2008年奥运会的参赛级别已经确定,女子项目是67公斤以上级和49公斤级。这就意味着,我将面临很激烈的竞争。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好好训练,保持好一种平稳的心态,无论怎样,对得起自己才是最关键的。
蔷薇花漂亮,就是因为它开在野外,经历了风雨,才洗尽了铅华,不是吗?
责 编 王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