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妈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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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人：小淘
倾诉时间：2007年10月21日
整理：紫芙
倾诉主题：
31岁的我，终于被母亲嫁了出去……我长满了荆棘的青春，似乎一直在跟母亲作对，可是，她知道，我知道，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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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淘，在31岁这一年，我终于被我的母亲陈秀芝嫁了出去，于是全家皆大欢喜。
我的母亲陈秀芝三十五岁就守了寡，她拉扯大了我，所以我是她的心头肉。
听我奶奶说，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年画里的李铁梅，父亲倒是一副斯文人样子，是母亲从整整一个排的姑娘堆里杀出重围追到的，可惜父亲命短，不到四十岁就生病死了。
人家都说，我的样子虽然长得不像母亲，但脾气却和她别无二致，一点就炸那种。但就算这样，我仍处处受到她的管制，不得翻身。
我开始交男朋友时，那个男人每天都在窗户下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而母亲通常的做法就是泼一盆水下去。为此我没少和她吵架，吵归吵，母亲却越战越勇，有一次甚至拉着我找上门去指着那男人的鼻子说，你多大？我女儿多大？你要不要脸啊？
那个男人想，原来母亲是来探听他的年龄的，便说，阿姨，我二十五。母亲不理他，转头对我说，你找也给我找个像样的，二十五了还一穷二白不如打盆水闷死算了。你要是找个当官的儿子，哪怕给人当童养媳呢，我也不拦你。
是男人当然就受不了这羞辱，于是我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初恋，并半年不和母亲说话。后来母亲为了给自己找理由，又把“要找就找当官的儿子”的话重复了数遍，终于我一赌气，便真给她带回一个某局党委书记的儿子，这个小伙子穿新款的耐克鞋，头发亮得像抹了猪油，当着母亲的面就敢搂着我的腰亲嘴。
母亲见到这场景，脸都气白了，我看她这样，心里却有狠狠的，这一年我二十二岁。
母亲权衡半天后对我说，小淘你还小呢，咱是不是再挑挑？这个看上去不大牢靠。
我冷笑一声说，不是你叫我找当官的儿子吗？找来了你又嫌三说四的。母亲板下脸来说，我是为了你好，这小子像是过日子的人吗？我不同意！
我一下炸了锅，多年来被她管束和限制的委屈像火苗一样蹿上了我的脑门，那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于是说出了不知好歹的话来，你什么居心呀？别因为自己守寡几十年，就看不得我好！
母亲为我的这句话病倒了，小姨来看她时，她躺在床上对小姨叹着气说，我做人怎么这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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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母亲年轻时是个很有抱负的女子，写一手好诗，单位举行联欢会什么的，她从来都是活跃分子。父亲当年就是被她的青春活泼所吸引，两个人心心相印，手牵手沿着车床厂那条从宿舍通向食堂的水泥路，走过去又走回来。
谁年轻时不曾拥有过纯白的爱情，所以母亲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指教我的人生观。
看刚强的母亲流泪，我的心有些软，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愿意在她的羽翼下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所以这一次，我没有妥协。
我和母亲之间开始战事频繁，连亲戚们也受到牵连，小姨隔三差五便要来我家主持公道。
我是铁了心要和书记的儿子好，铁了心不听母亲的叫嚣和叹息。但我最终没有与我认定的对象修成正果，原因是母亲的一枚大头针实实在在地戳在了人家的屁股上。
母亲举着带血的大头针对书记的儿子说，我眼神不好，针啊剪子啊到处乱放。对了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小淘没告诉过你吧，她有大三阳的。
妈妈的话让书记的公子瞬间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从厨房洗了水果回来，只来得及听见他丢在风中的哀号。然后母亲对我淡淡一笑说，我说得没错吧，一点事就吓成这样，怎么靠得住？
我的情绪一时难以表达，不知是该对母亲的暴虐表示愤怒，还是对书记儿子的虚弱表示失望。我从家里搬走了所有的衣服，并赌咒发誓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三个月后我还是搬了回去，因为母亲这次是真病了，作为独生女儿，我无法跟一个病人赌气，虽然母亲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她本来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见我回来便猛然来了精神，指着我就骂，死丫头，有本事就别回来。
我强压了火气给她端水端饭，她喝着我熬的排骨汤便得意洋洋，你再怎么着，我还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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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陆续谈了数个男朋友，均被母亲断然否决，不是嫌太油滑，就是说年纪太大，最经典的一次，母亲翻着眼皮看了那男人一眼就对我说，这人长得不坦诚，结婚后要藏私房钱的，不行。
谁都没料到，我的母亲陈秀芝居然有了看相算命的本事。
我和表姐妹们私下里分析过母亲的心态，最后一致认定母亲守寡多年，早就把我看成是她惟一的财产和精神支柱，不能容忍任何人来企图分享。
我想象着年轻守寡的母亲，她那时仍有娇俏的身线和鲜艳的容颜，常常在清冷的黄昏里，将身体贴在机床厂一截废弃的围墙边，一边字正腔圆地唱着样板戏，一边用拳头擂身后的墙壁，一下一下，墙壁空洞地回应着，这是当年她排遣孤苦的惟一方式。
而现在，她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我身上，难道真如贾宝玉所言，女儿一老，便不再是珍珠，而是鱼眼珠子了？
我一转眼便到了二十九岁，终身大事迟迟未决。不过说句公道话，这期间也并不全是母亲一力阻拦，我自己也慢慢变了心态，与其找个男人来让母亲挑拣，还不如清清净净地一个人自在，嫁不嫁人也就那么回事吧。
于是，我不肯轻易交朋结友了，没事宁愿躲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这下母亲却开始着急，也渐渐明白女大不中留的真正含义，她成天在亲戚面前抱怨，说我不听话，挑三拣四，快要嫁不出去了。
小姨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是你老阻拦，恐怕这会儿连外孙都抱上了。那谁谁谁，当年看着不是挺好？母亲却委屈地说，我没有不让她谈啊，我不过是说说自己的看法，她自己不要的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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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归抱怨，我的终身大事到底还是母亲的心病。她筹划了半天，终于决定上婚介所征婚。这事是瞒着我做的，她知道我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像棵大白菜似的任人挑选。
于是，我在母亲的张罗下被安排相了一次又一次亲，我很奇怪她突然哪来这么丰厚的资源，一会儿总经理一会儿博士男一会儿海归。可对于快三十岁的我来说，现在是绝对的买方市场，通常男人只听我说了真实年龄就客气地告辞而去。如果这个时候我知道母亲在婚介所给我登记的年龄是二十五岁，估计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终于我在无意中听到了母亲给婚介所打电话，这才知道她把我给卖了。于是，我狠狠地和她吵了一架。母亲并不示弱，拉开年轻时的磅礴气势，历数了我自从成了老姑娘后的种种劣迹，说到伤心处泪眼婆娑。
我不明白她怎么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也不再分辩，只淡淡地说，这些都是你造成的，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去吧！
从此我拒绝相亲，拒绝见任何陌生男子。我对母亲说，我要把自己烂在地里，让你慢慢去收拾。
母亲有一天一遍遍问我表妹，你说你说，小淘说一辈子不嫁人是她的真心话么？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怎么想的呀？表妹看着母亲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她，而我自己在边上看着也不知怎么回答她。
我从来被她结结实实地护在羽翼下，却在她的专横下拉长了自己的青春期，变得偏激，愤懑，我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我的真实想法。表妹想了想对母亲说，年轻人肯定都向往爱情，小淘不会真这么想的。母亲茫然地看着表妹，又看看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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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将与母亲耗下去的时候，却传来了我定婚的消息。
母亲被人问到，便两手一拍，特意长叹一声，是个搞软件开发的，条件还成。年轻人，让他们自己去谈吧，我是不管了。末了又小声加一句，也管不了。
这个搞软件开发的青年才俊，不是任何一次相亲的产物，而是我在公交车上捡来的。
那天我从图书馆出来坐公交车回家，身后一个男子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小姐你的裙子开线了。当时的我是一个长发披肩，穿及膝裙和细带高跟鞋的女子，我站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神情略有一点凄婉，而且我的手上拿着一本村上春树的《莱辛顿的幽灵》，我这样一个优雅凄婉的女子却遭此难堪，当即就有些站立不稳，脸也红到了耳根。
然而事情后来却向着完美的方向发展了，那个美丽温软的午后，我身上披着那个公交车上陌生男子的外套，遮住了那条开线的裙子。然后和那个男子并排走在我父母当年走过的、机床厂从食堂通向宿舍的水泥路上，水泥路在后来的几十年被多次拓宽，两边栽上了梧桐，正是秋天，梧桐叶落了满地，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终于在31岁这年嫁了出去，所有人都额手相庆。婚礼办得极为热闹，母亲穿了大红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而且她居然打断了司仪的主持，抢过话筒给在座宾客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诗写得很好，用了大量华丽的词藻，看得出很下了工夫。
我当即红了眼圈，眼泪掩藏在浓妆里，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我的老公不是重庆本地人，不过娶我之前就买好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电梯公寓，这也是母亲对他最满意的一点。老公是个耿直人，曾邀请母亲搬到新房里去住，被我断然拒绝，我可不想在结婚以后仍生活在母亲的专横之下。
母亲也并不坚持。小姨问她，终于想跟女儿分开了？母亲却说，死丫头别想甩掉我，等生了孩子，还不是求着我来带。想了想又加一句，她就是飞到天边，我也是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