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叶的诗 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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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伦多，与自己不期而遇
这是必然的偶然
我与从未谋面的自己不期而遇
没有抱头痛哭以至于流涕
四十多年之后我还能够幸存着
我已经风轻云淡
尽管我并不能肯定那就是我自己
我嗅到了自己身上青草的味道 那是
从根部散发出来的
有别于我身上死猪的腐臭
如果这不是与自己的一次野合
是否意味着我开始风调雨顺
前途不再未卜
可以枝繁叶茂地挺进生活
我与自己面对面静坐了很久
久得时间都昏睡了过去
当时间醒来
我被自己揽在怀里
如婴儿般宁静安详
时间蹑手蹑脚地离去
“带我回去吧！”
我对自己说
拙相，或盘旋的辽阔
——赠广子
明明只看到了鸦群
却固执地说你的眼中只有飞鹰
褪尽了奔跑的草原
裸着岁月的一马平川
退无可退 你伪装成守夜人
为糜烂的黑夜刮骨疗伤
在沙尘暴的源头
你苦逼地呵护着自己
如呵护着天空的倒影
努力不让自己消失
你因此过早地失去了飞翔
特别是把天空装进门框后
辽阔就一直在头顶孤独地盘旋
你的孤立更是深不可测
面对一箭之遥的死亡
面对命中注定的俯冲
你早已化身为无数场沙尘暴 否则
你一定会弯下腰捡起自己
狠狠地砸向天空
禅定，或自由落体的丛书
——赠臧棣
简单得如无性的繁殖
随意将自己排出体外 排到空无之中
在某一座被众生废弃的佛龛
无中生有地回到
前世 回到
无始无终 回到
单细胞 回到
自我受精 回到
自
由
落
体
当然 有时
如果还有有时 不妨让自己再微弱一点
甚至接近于熄灭 在自由落体之中果实累累地发酵
无语
无梦
永恒也会暂时离开
如此时
拈花，或厌世者说
——赠赵卡
“厌世者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你说
你以肉体的形式表达着对本能的敬畏
从肉体到液体无需经过灵魂
生活的本质早已经溢出世人的想象
一切缘于你从不戴套的日常生活
以至于
面对任何可能的通道你都会强行通过
以至于
就算是世界只剩下一堆烂肉
你也会把自己操得灵魂出窍
其实你的生活早已简单得只剩下一点晨勃
从纯动物进化到非物质
就在一念之间
“我累了” 你说 花笑了
你再不住嘴世界就会精尽人亡
回不去了
1980年
父亲以八百元将故乡的老屋卖了
从此后 我们一家五口
肩挑背扛着故乡
游走异乡
树大分杈
我们三兄妹分得了各自的一份故乡
故乡四分五裂
母亲的那份故乡早已入土为安
故乡的魂息越来越弱
弱得不够我的一声叹息
去年
老屋彻底倒了 倒成了一堆黄土
今年 堂屋种上了高粱
伙房种上了辣椒
就连最后的那一丝魂息也回不去了
我们
再也回不去了
故乡终将扬灰异乡
镜内空间或与自我对质
若不是因为镜子
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你和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
没有镜子
你什么也不是
或者你是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是
你不过是镜子的化身
却比镜子更虚无
你的虚无也被一分为二
镜子有多深
时空就有多深
你一直没想明白
镜子里的你为什么愿意独守空无
并对你视而不见？
什么情况下你们才能够合二为一？
镜子不会因为你的离去
而绝望 它依然会睁大眼睛
如你走后巨大的废墟或者空无
终有一天
它会将镜子里面的你偷偷地放出来
让时间以逆行的方式洗刷你的腐臭
但是
它无法将你完整地带离
因为你不堪一击
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一位死去的好友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就好像是想起了我自己
就好像是你替我死了
而我替你活着
我没有你会活
我活的无精打采
哪比得上你的波澜壮阔
我总感觉
你替我白死了
我替你白活着
你活着的时候
我们如影随形
充其量
我是你的影子
现如今
我独立地活成了你
这一活就是六年
整整六年了
我越来越无地自容
前几天路过你的墓地
我没敢绕进去看你
我真怕你见了我说：
兄弟
你活得太差
把死还给你
还是我自己来活吧
我的前世在民国
对未来的迷信
我遗弃了前世
我是植入今生的枯骨
属于挫过的骨
属于扬过的灰
因为春天的缺席
我从来没有发芽
驱逐到历史之外的前世
寄生于今生的梦里
在民国的镜前才能照见
清零前世
需要多大一个谎言
前世的头骨敲成木鱼
超度虚构的今生
打造一副今生的棺木
需要多厚的
若是能够向今生讨回
一身清白
我也不虚前世
路经前世
下马脱帽
每年 我必有一拜
一场夜雪
凌晨三点半 你提前醒来
天还没亮 夜已经白了
雪孤独地下着
你在密不透风的窗内孤独地醒着
你分不清自己是醒在梦里还是梦外
一地尸骸 雪前赴后继
雪是天空的遗体
灯光还在沉睡 万物还在沉睡
梦里的温度也降到了零度以下
你把梦搂在怀里
你一定是活生生地撕开了黑夜
你是今夜唯一的生长者与偷窥者
你执子不落 你只剩下自己这枚最后的棋子
你观棋不语 你以梦语的形式沉默
梦是黑夜结出的果
梦也不是你的法外之地
你与梦互相加持
这一场雪把你从梦的废墟里挖出来
你是梦的遗体
雪是黑夜的锈
梦是你的锈
你早已在梦里把自己擦亮
夜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黑
夜是黑的 雪是白的
梦是黑的 你是白的
今夜 你是黑里透出的白
再给黑夜三个小时吧
三个小时之后
这一场雪终会将黑夜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