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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的诗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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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大学英语写作还是英语阅读教学中,常见的英语修辞都是必须讲授的内容。教材《英语写作手册》列出最常见的辞格11种,其中就有隐喻格(metaphor)。课文是这样定义隐喻的:“It is the use of a word which originally denotes one thing to refer to another with a similar quality. It is also a comparison,but the comparison is implied,not expressed with the word as or like”联系上下文和所举例句,我们看出,该教材是从微修辞的角度来介绍和要求所授各种辞格的。但隐喻与其他各种辞格不同,它还具有宏修辞的特点,而且它的宏修辞用法在文学作品中很是多见,所以在20世纪60年代以来,对隐喻的研究在欧美国家中成为显学,至今不衰。

为了研究的方便,我们将隐喻分为微隐喻(Micro-metaphor)和宏隐喻(Macro-metaphor)两类。那么显然,微隐喻就是传统修辞学意义上的以增强言语表达效果为目的的通常修辞方式,而宏隐喻则是既涵盖微隐喻修饰功能又具有认知作用的文化学意义上的修辞手段。当隐喻言说从语词的层次进入话语的层次之后,隐喻就从微修辞进入宏修辞的范畴,隐喻也就超越其他修辞方式成为一种深层次的表达或认知方式。也就是说,宏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一种思维方式。我们认为,宏隐喻的主要特征是它具有“思考”的属性,而且是一种诗性形式的思考,也即审美思考。米兰·昆德拉说过:“思考的美体现在思考的诗性形式上。据我所知,存在着三种这样的形式:一、格言式;二、连祷文式;三、比喻式。”关于比喻式,昆德拉说:“如果它们只是一种装饰,我并不喜欢它们。装饰性的比喻不光是指‘草地如绿色地毯’之类的,而且包括里尔克那样的:‘他们的笑从嘴尖渗出来,仿佛化脓的伤口。’……相反,作为一种突然的启示下把握事物、处境与人物不可把握的本质手段,比喻是不可少的。即定义性的比喻。”昆德拉所说的“定义性的比喻”,也即能够“把握事物、处境与人物不可把握的本质手段”的那类比喻。从隐喻程度看,如果把隐喻分为“强隐喻”和“弱隐喻”两类,那么,强隐喻正具有“定义性”的特点。我们这里所说的“强隐喻”,是相对于“弱隐喻”而言。强隐喻是一种认知性的宏隐喻,非装饰性的微隐喻,它新鲜而且意涵丰富。所谓“新鲜”,并非单从时间着眼,对于那些常用常新的具有生命力的陈旧隐喻,也可视为新鲜。例如,已经成为英语成语的那句:“It is the last straw that breaks the camel’s back”(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隐喻最先出现在狄更斯1848年出版的小说《邓比和儿子》(Dombeg and Son)中,距今已达160余年之久,但现时仍然活跃在人们的口头上。

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所以,隐喻陈述是思想的物质表现。这个物质的外壳既美丽又动人,因为它是用艺术的手段构造出来的。也就是说,在思考的隐喻表达中有浓厚的情感语气,或者说有一种文学特质(literary dignity),这种情感语气或者说文学特质,给隐喻打上了美学的印记,是一种诗性思考。比照席勒美是“活的形象”,是“理性与感性的统一”的观点,我们很容易发现,隐喻所表达的思想情感即是“理性冲动”的内化,而隐喻所运用的意象语言形式,则是“感性冲动”的外显。整个隐喻陈述就是一个“理性与感性的统一体”,一个美的“活的形象”,也即一个美学意义上审美情结的外化形象。用莱考夫和约翰逊的说法,隐喻将理性和想象——也就是思考和意象——结合到了一起,所以隐喻本质上是一种“想象”的理性。人们之所以青睐隐喻表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它具有这种诗性的品质。

从表达的角度看,隐喻在本质上是艺术的。既然是艺术,就少不了意象,而意象来自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为隐喻提供了动因和素材。当然,这里所说的“现实世界”,是歌德所指的“感觉过的思考过的”“第二自然”,也即经过言说者“感觉过的”现实世界,而不是对现实简单的生硬的模仿。所以,一个诗喻,应该是意象鲜明,直觉可感的。隐喻之所以在生活中广泛使用,是因为思想情感的表达必须借助意象表达才具体、生动;越是抽象难明的意念,越是需要借助意象才能清晰、容易和深入。隐喻是人类一种基本的思维方式,人们借助隐喻来感受、思考事物,也借助隐喻来传达自己的感受和思考。隐喻中描述的意象是具有某种思想内容和艺术感染力的具体形象(有意象特质的形象),隐喻运用形象这种直觉可感而又鲜明生动的形式来曲折反映创作者的言语意图,以求唤起听者(读者)同样的感受。隐喻美就蕴涵在隐喻陈述的感性形象之中,正是通过对这种特殊感性形象的自由联想,听者(读者)才能直觉地感受到蕴涵其中真的内容或善的满足。

爱尔兰诗人山姆斯·希内,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水中仙女》是他的名作。诗中这样写道:“……于是他与我同走。我回旋,我跳荡,/在河流近旁沟渠纵横的地方,/直到他在我的腹侧深掘一锹,/把我揽向他。我满怀感激地/吞没他的掘沟,为了爱情把自身/弥散在他的根茎里,攀着它铜色的纹理……有了人性。”诗的主题是水中仙女通过肉体之爱获得了人性的灵魂。关于这首诗,作者说:“渠道和水流”“这个意象被集中为一个对这个神话更有意识的理解,把它理解为性冲突的具有解放性的、人性化的效果。”作者毫不讳言,这首诗之所以动人,是因为“表现了一种意象,‘一种在某个瞬间的理智与情感的混合体’。”法国作家、文艺理论家夏多布里昂认为理想的美应该是通过“挑选和隐藏”去遮盖某些部分,使其带有一种“神秘”色彩,而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美就变得“美丽、动人、伟大”。一个意念的表达,经过艺术加工处理,言说者通过精心挑选这个意象(例如“渠道和水流”)来暗示自己的意念,并把这个的意念掖藏在自己精心挑选的意象背后遮盖起来,使其表达的意旨带上艺术的“神秘”面纱,于是,这个表达就显出“理想的美”。这就是隐喻的诗性特色。

一个诗喻,也应该是意蕴深刻、情感丰富的。赫斯特认为,隐喻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意象,一是看做(Seeing as)。他说,在隐喻结构中的“看做”,一半是思考,一半是经历;因此,隐喻是意义和感觉的融合。隐喻思考的意图纯粹是诗性的,在言语交际中,它虽然是片断的,不成系统,但表达的往往却是本质性的东西。隐喻思考的属性寄寓在它赖以存在的语境的生动的艺术氛围之中,是语境中的人物和生活培育了它,并“为之提供存在的理由。”

对于那些蕴涵极其丰富的隐喻,必然有一个与其蕴涵相匹配的意象组合群。一个隐喻的意相组合群就是一个结构系统,构成这个系统的各项要素之间都有连带关系,而隐喻寓意则是该结构各项要素意义的总成。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霍桑的长篇小说《红字》,通过海丝特、丁梅斯代尔和罗格三个人之间的命运纠葛,反映了在加尔文教统治下的清教徒道德观与人性的矛盾冲突。女主人公海丝特“有罪”,但她宁愿为爱情坚守自己的信念拒绝忏悔,以至终生佩戴耻辱的标记红字“A”——英语Audltery的第一个大写字母;青年牧师丁梅斯代尔先是在隐瞒真象中精神备受痛苦的煎熬,最后勇敢地在大众之中坦露自己刻在胸前血红的“A”字,在情人怀中死去,灵魂获得安宁。书中另一个主角海丝特的前夫罗格是一个清教徒式的复仇者,一个恶的化身。他的坟墓与海丝特紧邻,两人合用一牌墓碑,上面的铭文是:“一片黑地上,刻血红的A字。”作者就这样用一个意象鲜明的红“A”字把三个不同的悲剧人物紧紧扭结在一起,相互映衬比照,深刻地解剖了“A”字掩盖下人内心世界的善恶是非。这个意涵丰富的红“A”字,在海丝特,始则是耻辱的象征,但对一个蔑视加尔文教规的人来说,却也是一面坚强(Adamancy)不屈的旗帜;海丝特通过她的善良和慷慨赢得了人们的同情和尊敬,“A”最终转化为勤勉(Able)、热心(Ardent)、乃至天使(Angel)等等美德的化身。在丁梅斯代尔,则是痛苦(Agony)、忠诚(Adherence)、异化(Alienate)和灵魂的救赎;在罗格,则是狡猾(Archness)、卑鄙(Abjection)和复仇(Avenge)的印记。作者通过这个意象既结构隐喻又揭示了人性本质的诸多奥秘,对人类认识自己有直击心灵的痛感。透过似乎平淡无奇的事物间的比照,隐喻寓意突然撕破意象表层的遮布,摆脱模棱两可的态势,清晰地呈现出它光彩照人的庐山真面目,给我们以深刻的启迪。

关于隐喻,米兰·昆德拉有一个新颖的提法:“思考的隐喻”。他引用奥地利著名作家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中的一个例子来说明自己的观点:男女主人公菲舍尔“夫妻的卧室在灭灯之后,将男人放到一个演员的处境。这个演员必须面对一群隐而不见、围着他的人,表演一个让人想起咆哮的狮子的英勇角色。”丈夫这个“演员”的角色甚至连他们的女儿都看出来了:“她带着恐惧和一丝苦涩的厌恶,把夫妻生活想象成在夜的黑暗中一场猫与猫之间的搏斗。”昆德拉据此评析道:“穆齐尔就是这样进入‘事物的灵魂’,也就是进入菲舍尔夫妇‘的灵魂’。通过一个简单的隐喻——思考的隐喻——的闪光,他照亮了他们的性生活,不管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甚至照亮了他们女儿的未来生活。”“思考的隐喻”显然就是昆德拉所推崇的“定义性的比喻”:隐喻的思想隐秘地潜藏于语词之中,深入“事物的灵魂”;虽然是片断式的,但表达的却是本质性的东西。所以,从思想表达的角度看,隐喻思考的意图纯粹是诗性的,其深层内核具有理性的特质。费尔巴哈说过:理性具有想象、抽象和概念的能力。既然理性具有想象的能力,那么显然,想象力也是理性的属性之一。因此隐喻中的艺术想象并不与理性相抵触。也正因为有理性成分的存在,隐喻的表达才更加具有一种文质兼美的诗性特色。换句话说,一个具有审美价值的隐喻,应该既是意象生动直觉可感的,也应该是意蕴深刻情感丰富的。

还是以穆齐尔《没有个性的人》中的一个隐喻为例:某天,乌尔里希走进克拉丽丝与瓦尔特的家,看到两人在四手联弹钢琴。钢琴是乌尔里希最厌恶的东西:“这一低矮的宠物,爪子着地蹲坐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是喇叭狗与短腿猎犬的杂交产物”,“这个可怕的扬声器,通过它,灵魂像一只的鹿,向整个宇宙发出它的叫声。”昆德拉是这样解读这段引文的:“这一隐喻照明了乌尔里希和这对夫妇之间无法消除的不和;一种似乎是无缘无故、不可解释的不和,因为它并非来自任何利益上的冲突,既非政治性的,又非意识形态的,也非宗教的;它之所以如此无法把握,那是因为它的根扎得太深,一直扎到人物的美学基质中;让我们回顾一下黑格尔所说的:音乐是最抒情的艺术,比抒情还要抒情。在整部小说中,乌尔里希都要与他这对朋友的抒情相抵触。”昆德拉问:“到哪里去寻找人们相互之间产生仇恨或好感,能否成为朋友的最深层理由?”他的回答是悲观的:这个理由深藏于“人的美学基质”之中。

英国语言学家戴维·E·库珀指出:“确实,不同的隐喻发挥不同的作用,比如激发想象、促进比较、给理论以容易记忆的表达、引发气氛、创造概念干扰的模式等。……在黑格尔的观念中,隐喻宣示着‘精神和心灵的需要与力量’。”是隐喻,将一件普通的事物赋予了意义,在平凡中孕育了高贵的诗性品质;这个意义、这种品质借审美表达为我们所领悟并欣然接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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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Hester,M. M. The Meaning of Poetic Metaphor[M]. The Hague,Mouton,1967.

[5][捷] 米兰. 昆德拉,董强.帷幕[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6][英]戴维. E. 库珀,郭贵春. 隐喻[M]. 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