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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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窗边，我寂静地凝望着那盆纯白的百合。偶尔有鸟声像光束一样掠过。闭上眼，仿佛就循着馨香回到了孩提时的夏天。

母亲喜欢有浓郁香气的白花。春日的玉兰，夏季的栀子、山茶，最喜爱百合。她常从花市上买来一大束湿淋淋的百合，用清水养在玻璃瓶里。

黄昏时分，母亲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匆匆赶回家，利落地把花插好，然后系上围裙下厨房。随着一声蔬菜入锅的清响，琉璃门窗里便透出阵阵如冰屑掉落般淅沥的翻炒声。

晚餐素净简单，无非是几道清爽的家常菜。但若适逢闲暇，母亲还会饶有兴致地尝试自创菜式。端来时一脸得意，嘴里念念有词，眼睛里却分明写满了孩子气的惴惴不安。直到盘中物被一扫而光，她才欢喜地开始动筷。

饭后。她进厨房洗碗。我摆弄着茶几上那束刚买的百合，等待她忙完一切之后一同外出散步――这是我们的习惯。然而她似乎总有千不完的家务。“你倒是来帮帮我呀。”她一边擦拭壁橱，一边轻声唤我。于是我起身去找扫帚。

收拾妥当之后，她才脱下塑胶手套，对着镜子梳理烫染过的长发；在洗净的手背上仔细地抹上护肤品；换了条黑色纱织长裙，穿上缀有水钻的细跟凉鞋；拿了钥匙，关灯，锁门。她转头对我说：“好了，我们走吧。”一直都是讲究的女子，如百合般丰硕秀美。我在心里想着，轻轻地笑了。

北京的夏夜清爽而沉寂，只有远处楼及的霓虹灯还略显刺目地亮着。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路旁的灌木被修剪得整齐挺拔，铁栅栏里的樱花树伸出粗壮的枝桠，浓密的绿叶间簇拥着淡淡的花瓣。月光下犹如轻摇碰撞的风铃，雪白的碎片长长地洒了一路。

在生活琐屑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习惯性地陷入无言。我很少会触及个人内心深处的话题，她亦如此。较为冗长的沉默。这类谈话往往更令彼此无所适从。因此我们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

此时，她却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呼吸。她似乎是略带屏息的。在幽暗的路灯下注视那些几乎会在一夜之间颓败的花朵。那只原本牵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以至于纤长的指甲近乎嵌入我的皮肤里。然而真正令我感到疼痛的并非指尖，而是蝴B不再柔软的掌心，像某种纸张的触感，已渐失水分。

我忽地忆起，她曾经在餐桌上提起过年轻时的生活。那时的她从事服装制作。家里总是堆满了布匹线团以及散发着油墨味的花纹图纸。怀孕时仍整日整夜地踩缝纫机，辛勤地维持家计。我无法想象她的痛楚，亦如我至今依旧无力于触探和观望她的世界，力量强大而美丽。

产后长期的主内使母亲的脾气愈益敏感，家中琐屑又往往触她之怒。有时她会动手打人，却也常常被我们气得眼眶泛红。她渐渐习惯了失眠与争吵，焦虑与烦躁，所有的熨帖情怀宛若折离枝端的百合，从边缘开始泛黄失水，直至枯萎。花的生命结出一颗苦涩而坚硬的果实。

夜色阑珊。满地的蒲草在风中绽裂开来，一树树槐术散发出熟睡的气息。我挽着母亲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臆想着身旁这位女子老去的情形。然而现在的她像刚被吹落的花瓣，身体细腻紧致，以此试图拒绝凋零。我不觉将手挽得更紧了。

踏着一地晚月的光晕，我们相依离去。花树的香气随着两个身影的渐行渐远，悄然隐匿在雾里。

我睁开双眼，仿佛方从梦境的隧道里走过去。此刻，我抚摸着窗前的百合亦如拂拭云卷云舒的光阴。妈妈的百合……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那蕊黄瓣白的光影随之植满心灵。

后记

席慕容曾说：“所有母亲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一种贵族。”试图将母亲最美好的一面予以展现，却发现其实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少之又少。如今，我所观望到的一切是在成长过程中才逐渐回想起的桥段。因为我总是相信：爱与尊重并非天性。感谢读完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