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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猴奇缘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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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在云南省无量山自然保护区当森保员,保护区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核心区里人迹罕至,有云南红豆杉、伯乐树、长蕊兰、黑长臂猿、灰叶猴等珍稀动植物。我的工作就是重点保护核心区,严禁盗猎盗伐者进入。

9月的一天,我离开管理站,进入了核心区查看。此时,植物正处于茂盛期,森林里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由于宣传和打击得力,近来盗猎明显减少,所以我没有带枪,只拄了一根长竹棍。中午时分,我又见到了“老朋友”,我非常高兴地和它打招呼,它也“噢噢”地叫着回应我。

我的“老朋友”是一只灰叶猴,我给它取名叫“老灰”。灰叶猴是群居动物,每群几十只,在一起嬉戏觅食休息,很热闹,也能躲避敌害。但猴群等级森严,并且都有猴王统治。“老灰”以前就是一个猴群的猴王,威风得很,因为对我不了解,还率众驱赶过我呢。可后来大概因为年老了吧,它被一个年轻的猴王取代了,又不知什么原因,它被赶出了猴群,成了孤猴,郁郁寡欢。从此,我经常保护它,还给它送吃的。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因为“老灰”年岁大了,体内很可能生有“猴枣”,又是形单影只,非常容易被不法分子盯上。“猴枣”是灰叶猴胆囊和肠道中所生的一种结石,由吞食的体毛和碳酸钙结合形成,能入药,可治疗多种疾病。灰叶猴就是因此被大量捕杀,导致数量稀少的。“老灰”这样的老猴体内必有鸡蛋大小的“猴枣”,我若不积极保护,肯定会被不法分子钻空子。

“老灰”是相当有灵性的,最终完全明白了我的善意,成了我的朋友。外人根本见不到它,它一般都在大树上藏着,但见了我就出来打招呼。它虽然老了,但还是比较“体面”的,披着灰褐色的毛,胸部是白色的,头上的毛很长,一双眼睛亮亮的,有时还会和我对视。作为灵长类动物,又当过猴王,它的确比一般动物更聪明。有时,它对着我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叫着,好像要表达什么。

这次,我俩又“交流了一阵”,我虽然听不懂,心里却很喜悦,给了它一些干果,它也“礼尚往来”,把几个不易采到的好吃的野果扔给我。我拿到泉水边洗了洗,坐在石头上大吃起来。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异样的声响,还有一种腥腥的味道,我知道一定有野兽逼近,急忙站起身回头观察。

好家伙,一头黑熊已经冲到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它有近两米长,黑黑的粗毛,胸前有一个明显的月牙形斑纹,脑袋上顶着两只圆圆的大耳朵,长得倒是很可爱。我以为它渴极了要喝水,急忙往一边退让。我相信野兽都不会轻易攻击人类,所以没有十分提防。但这头黑熊却径直向我扑来,来势十分凶猛,我躲闪不及,被黑糊糊的熊掌打中胳膊,鲜血直流,差点儿跌倒在地。我完全傻了,急忙拼命逃跑。

我知道黑熊的行动相当迅速,我直线跑肯定跑不了,就拐着弯跑,并且很快到了几棵大树下,围着树兜起了圈子。黑熊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好像与我有深仇大恨似的,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黑熊的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视觉也不差,是少数有彩色视觉的哺乳动物,因此能清晰地看到我。我根本不可能躲藏,加上胳膊疼痛不已,脚下越来越乱,几次差点儿被黑熊扑到。

我保护了几年动物,没想到要被动物咬死,心情十分沮丧。就在我几乎绝望之时,猛见一个影子从天而降,在黑熊背上狠狠抓了一下!黑熊受到突袭,急转身,发出愤怒的吼叫。

我定睛一看,是“老灰”!我激动不已,没想到“老灰”竟然会主动出手救我,太不可思议了!

“老灰”抓了黑熊一下就跑开了,黑熊追了几步,又向我扑来。我接着逃窜,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接下来,“老灰”不断从后面袭击黑熊,每次都能抓到它,在它身上留下伤痕。看得出,“老灰”经验相当丰富,动作也大胆果断,不愧当过猴王。

我受到鼓舞,不怎么害怕了,开始捡起石头向黑熊抛击,使它腹背受敌。这下黑熊可真气疯了,向我发起了丧心病狂的追击!我眼看已无处可逃,再周旋下去随时可能会被打死,就急忙向树上爬去。黑熊也会爬树,但爬得不快,这样总能拖延一些时间。“老灰”很聪明,见我爬树,立刻与黑熊纠缠起来,甚至面对面打了几下。黑熊想置它于死地,追着它猛打。“老灰”毕竟不是对手,急忙逃跑,黑熊紧追不舍。

我已经爬了十几米高,到了树冠部位,在一个树杈上坐稳,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这里位置很高,便于救援的同事发现。可我没高兴一会儿,又紧张起来,因为黑熊放弃“老灰”,又朝我坐的树下走来,并且很快开始爬树。我十分害怕,不断折些树枝砸黑熊,但丝毫不能阻止它,它离我越来越近了!看到黑熊凶残的神态,我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它如此攻击我,看样子不弄死我誓不罢休。在地上我还能跑,可在树上却寸步难行,我被逼上了绝境!我想从树上跳下去,但从树上向下看去,足有十多米高,跳下去必死无疑,即便不死,也一样会被黑熊吃掉!

我浑身冷汗直冒,只得哆嗦着接着向上爬,我怕太高危险,又往一个斜着的粗树枝上爬。我的动作不快,黑熊却很迅速,我回头一看,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也已经上了树枝!我仿佛看到死神就在身边狞笑……

树枝越来越细,我几乎不能再向前爬,心想:完了,等死吧,没想到这美丽的无量山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又看到了一丝曙光:“老灰”也上树了,并且已经到了黑熊上方!我惊喜不已,眼泪流了下来。没想到它这么够朋友,现在还不放弃救我。“老灰”不断在上面骚扰黑熊,破坏它的进度,但黑熊皮糙肉厚,毫不在乎。我已经被逼得不能动弹,但奇迹出现了,黑熊突然停了下来。等了几分钟,它也没有过来咬我。我有些吃惊,但很快明白:黑熊是怕再往前爬,可能会把树枝压断,那样我俩都会掉到树下摔死。下面是一片石头,黑熊也怕摔上去。

就这样,在生与死之间,我又找到了危险的平衡点,暂时什么事也没有。我的处境仍然极其危险,与死亡还是只隔了一步,如果能等到同事来救援,我仍有生还的希望。如果能生还,我一定记录下这刻骨铭心的经历。我这样想着,不禁又松了一口气,心里不断地念叨着:“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十几分钟后,情形又发生了变化,黑熊突然啃咬起树枝来!它的嘴巴很大,牙齿坚固尖利,很快就把树枝咬下一圈。看样子,树枝肯定能被咬断,死亡,仍是难以避免!我的冷汗呼地又布满了全身。黑熊一边咬一边瞪着我,小眼睛里全是贪婪和喜悦。我完全崩溃了,大脑一片空白!但这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一幕:“老灰”突然尖叫一声,从上方猛地扑到黑熊身上,撞击力相当强,黑熊被撞得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掉下树去。它拼命抓住树枝,这才稳住身子!

我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老灰”要干什么,但我隐约觉得,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刻,“老灰”可能要跟黑熊拼了!

这会是真的吗?“老灰”只是一只灰叶猴呀!

“老灰”并没丝毫停止,它骑在黑熊脖颈部位,用爪子在它脸上乱抓,嘴也使劲儿地咬!它的神态相当吓人,像一只愤怒的狼!在高高的树枝上,黑熊放不开手脚,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所以几乎被打懵了,没有还手能力!“老灰,好样的!”我不禁叫起好来。这时,“老灰”的爪子扎进黑熊的眼眶里,要把黑熊的一只眼珠抠出来,黑熊疼得发出惨叫,终于不顾一切腾出前爪去打“老灰”,但“老灰”死死抓住它,不肯放松。片刻,黑熊失去平衡,和“老灰”一起掉下树去!

我瞪大了眼睛,随后只听一声闷响,接着是几声惨叫……我往树下一看,两只动物都倒在了血泊中!黑熊身体庞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老灰”在黑熊身上,只要不被压到,应该不会被摔死!我急忙仔细观察,果然,“老灰”还在动,身子也是完整的,但是,它的半截身子却被黑熊咬住了!

要赶快救“老灰”!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下树,胳膊和前胸都被划破了。我顾不上疼痛,手忙脚乱地落地来到两只动物跟前,眼前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令人动容:“老灰”的爪子黑熊的眼窝,黑熊则死死咬住“老灰”的右胸,几乎都咬透了。黑熊被摔死了,却依然不肯松口,“老灰”也已不再动弹……

我哭叫起来:“老灰!老灰!你还好吗?坚持住!”我上前拼命掰黑熊的大嘴,却怎么也掰不开,“老灰”已经停止了呼吸,但眼睛还是睁着的。我瘫坐在“老灰”身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在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捡了一条命,“老灰”却为我死了……

过了许久,我才有力气走下山,叫来同事,撬开黑熊的嘴,把“老灰”弄了出来。我亲自挖坑,在树下把“老灰”埋了,并且立了一块墓碑,上写“老灰之墓”。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同事们肯定不相信当时发生的一切。

通过这件事,我对动物有了更深的理解。一些较老的、曾和人类接触过的动物,会和人类一样有思想,并且它们那种本能的善良和勇敢,是人类难以具备的。我只是给了“老灰”这个迟暮的“英雄”应有的关爱和尊重,它却一直怀着感恩的心,并用生命回报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