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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开,天使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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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弃婴,在福利院里长大。懂事后我总是想,我要嫁最好的男人,做最好的母亲。遇上陆天时我读大三,21岁的我自卑沉默,为学费和生活费拼命打工,整个人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一家服装店外贴着招聘广告:招营业员一名。我去了。店主就是陆天,一个笑起来很帅气的年轻男人。他做饭给我吃;给我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每天送我回学校,还对我说很多好听的话。从来没有得到过这多的好,我有些措手不及,眩晕得不知如何感激。那年夏天,我竟疯也似地发育了,个头长高,圆润。

成为陆天的女朋友,是自然又幸福的事。成为他床上的女人,我疼痛又欢喜。

我毕业时,发生了三件事。

一是服装店倒闭了,还欠了外债。我们从二室一厅搬进了平房。我再也没有买漂亮衣服和鞋子。但我对他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怎么苦,我都不怕。

二是陆天带我回去见了他的母亲,她独自住在一栋大房子里,靠房租过日子。她不喜欢我,指责说我带坏了她的儿子,她还对陆天说,想要从我这里拿钱,想都别想!想搬回家吃住也行,除非跟她分手。陆天也赌气说,就算不踏进这个家,她也要和我在一起,

我忍受不了他母亲的态度,但我更忍受不了要和陆天分开。

三是我怀孕了。这让我充满了力量和欣喜。陆天抱着我说,小落,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我们不可以辜负啊!

2

工作自然没有了,我安心等孩子出世。可我们生活艰难。陆天在超市当保安,工资不高,不仅没钱买营养品,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

陆天回去找他的母亲,回来时拎了一大包吃的,还有一张协议书。协议书上说,他母亲愿意为我提供生活费、手术费、哺养费。但条件是,孩子生下来一个月就得送人。

当然,我可以跟陆天分手,一个人去生我的孩子。可在这个世界上,陆天是我唯一的依靠。陆天说,母亲不过是一时之气,我们先答应她,孩子生下来我会说服她的。

于是,陆天和我都在协议上签了字。

夏末,孩子降生了。是女儿,同我一样,左边眉心里也有一粒小小的红痣,红得那样纯粹干净,宛如木棉的花朵。于是我给她取名:木棉。我整天抱着她,一刻也不舍得放手。陆天只字不提要将孩子送人的事,但也不提要去说服他母亲的事。

孩子28天的时候,他说,母亲已经联系好了,是有钱人家,他们明天来。我的心骤然紧缩,我挣扎着问,你不是说,可以说服你母亲吗?

他背过我,蹲在地上,说,哪有那么容易。

我整个人都傻掉了。直到一对夫妇走进来,用一张毯子,把孩子裹了起来,跟陆天小声道谢,然后走了出去。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我恍然清醒过来,明白了我即将面临的损失,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可我只看到一个车牌:滨A3344。

我失去我的木棉了。她不在床上,不在我怀里,不在我的子宫里。她不在任何我摸得着看得见的地方。我夜夜失眠,一旦睡去就梦见她在朝我挥着小手哭泣。陆天先是安慰我,说,等条件好了我们再生一个!但我的哀怨和哭泣,终于让他变得不耐烦,甚至明显地厌恶起来。

但我还是没离开他。我说过了,他是这世上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3

我是怎么发现那个阴谋的呢?

道路改造,公交车绕道,我看到了一家服装店,店名一样,招聘广告一样,连店主也一样,他还是笑得很帅气地坐在里面。陆天,这究竟怎么回事?

回到平房,我把房间几乎都掀了过来,我只是觉得惶恐想发泄,但更让我恐惧的是在一只装过手机的盒子里,除了有我签字的协议书,还有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协议书,只是在我签名的位置是陌生女子的签名。还有收据,领养孩子的家庭所支付的数额不小的领养费。我的孩子,还有别的女人为陆天生的孩子,居然以这样的形式被卖掉了。是的,被卖掉了!

陆天回来时,我已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但他冷静又无所谓,他说,没错,包括你,已经有3个女孩为我生过孩子,孩子都被送走了。不送能怎么样呢,又没结婚,我拍拍屁股走人,你能养得起吗?就算去告我也没用,都是合法领养的,手续全得很呢。

他停了停,又说,既然都知道了,就分手吧。

除了木棉用过的奶瓶和必要证件,我什么也没带走,我抱着那只奶瓶,如同抱着我的木棉,从这间平房里走了出去。

我跑进五金店买了一把大菜刀,返回了平房。我没能杀死陆天,甚至伤都没有伤着。我的菜刀只是狠狠砍在床头上并陷了进去。陆天踢开我,失控一般哭着说,天下有哪一个亲生父亲会卖掉自己的孩子?我是母亲领养来的,她没有真正爱过我,她领养我只是为了继承那一栋房子!我们都很变态,都没有人性!可我们也没有办法解脱!

眼前完全失态丧失了人性的男人,让我感到一切都如此陌生,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才是,父母遗弃都没能置我于死地,这个哀愚可笑的男人又能奈我何?

在小旅馆一觉醒来,窗外的木棉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粗糙的枝桠仍用力地伸展在空中。我终于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我要去找回我的孩子。

4

坐在去滨城的长途汽车上,我心里竟然充满了欢喜。听说滨城遍种木棉,而我的木棉,就在那里等着我。

我去了一家汽车美容服务中心做收银。我企盼着在每天往来的上百辆车子中寻找滨A3344。半年过去了,没有一点踪迹。滨城大大小小的汽车美容中心上百家,要找一辆车简直如大海捞针。我换了一家又一家,而且我认真工作。努力挣钱,再苦也不退缩。

两年过去。

阳春了,木棉花盛开了,一片一片的火红,生猛地绽放着。深夜的大街空荡荡的,我大胆闯红灯,一辆车子忽然由北而来,尽管紧急刹车,可我还是被撞倒了。被撞时,我居然看见:滨A3344。亲爱的女儿,是爱有天意,还是我们心有灵犀?

很幸运,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和一点轻伤。做完检查,拿了药,这对善良的夫妻开车送我回家。显然他们已经认不得我,当然要不是车牌,我也不会认得他们。

在车后座上,熟睡着一个小女孩,她嘟着小嘴,微锁眉头,睡得很香,就像那28天她在我的怀里一样。她眉心里的红痣,熠熠生辉。旁边她的小书包上印着“渡口路海豚幼儿园”。但我已经能够掌控自己的情绪。我札貌地夸孩子,寒暄、道谢。

命运是如此垂怜我,一个月后,我成了海豚幼儿园的一名幼儿老师。

木棉在我的班上,名字叫张佳蕊。领养她的母亲叫李丽,父亲叫张其。他们送她来上学,她穿红皮鞋,在清晨的阳光里向我走来,像一头活泼的小鹿。我心里万分庆幸,庆幸那一刀砍在了床头上,否则,我怎能有机会见到我的天使?

她走过来,仿佛相熟已久似地拉我的手:老师,早上好。

李丽夫妻很忙,每天放学后,我和木棉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他们来接她走。我们讲故事做游戏,宛如母女。李丽说,请过保姆的,蕊蕊不喜欢,我们也不放心,要让蕊蕊住园里全托吧,蕊蕊又不肯。而我的小天使忽然说,妈妈,我要,我要嘛。

我让她跟我睡一张床。每晚她都拱在我怀里,小脸贴着我的肚子,柔软安稳像仍在我的肚子里一样。我每晚都祈祷,这样的日子,天长地久,永不结束。

我一点点亲近她,爱她,并且让她亲近我,爱我,信任我。孩子虽小不明事理,但是对于真爱,她幼小的心灵会很敏锐地感觉出来。天都知道,我用了全副身心。

终于,在我们重逢后的第二个春天,我牵着她的手走在开满火红花朵的木棉树下时,她喊我:老师妈妈。

5

在滨城三年多的工作,我有了一笔积蓄。我对未来已经有了理智可行的计划。重要的是,木棉信任我了,爱我了。带她离开,时机已经成熟了。何况,她还小,就算有伤害,也会随着成长平复得很快。

总之,我不会再失去她了。

木棉花一朵朵从枝头坠下,夏天要来了。幼儿园组织了一次夏令营,提倡父母带着孩子去玩。我对李丽说,如果你们忙也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带蕊蕊去,反正也就三天,可以放心。

李丽毫无戒备地答应了。

衣服,玩具,火车票,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要带女儿去南方的一个小城,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一辈子。知道我要带她出去玩,木棉也欢天喜地。

终于天亮了,我们拎着东西,手牵手站在楼下拦出租车。忽然接到李丽的电话,她说,买了些蕊蕊爱吃的送来,怕营地里买不到。刚挂了电话,车子就出现在街那头了。木棉发现了,挥着手喊,妈妈,妈妈。兴许很久没看到妈妈的车,很兴奋,她挣脱我的手就迎了上去。

在我冲过去把木棉推开时,我并没因为闪躲不及而倒在李丽的车轮下。因为她扭转了方向盘,把车子撞向了街边的木棉树,挡风玻璃也撞破了,她晕倒在方向盘上。我想,我看到的,是人间最伟大最无私的母爱。

送她去医院,得知她没有大碍,在张其赶来时,我把木棉留下,偷偷离开了。

我仍旧空空一人,如当初离开凰城时一样,但我心怀感激,充满希望。在寻找木棉的过程中,木棉的鲜活美好,木棉的纯真无邪,木棉的爱和欢喜,都一点点地渗透到我的血液里去了,连同我身上的灰尘也一点点擦去了,我终于找回了我自己。

四年前,我给了她一次生命。四年后,她在关键时刻回报了我,她阻止我成为一个诱拐犯,也给了我一次新生。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