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们的集体舞,记我们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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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一罐水跑到楼梯上，打算背那厚厚的一沓政治。已经是高中最后的自主复习阶段了，而对于政治，我真的没有一点把握。我希望自己一个人背，会更有效率。然而，听到窗外传来了熟悉的舞曲声，我的心便再也静不下来。我知道高二的孩子们在跳集体舞。
无数记忆的片段飞也似的从眼前闪过，而我盯着的政治讲义，自然也不再是一行行文字。分明看到那在暮春的风中飘扬的红纱裙摆，分明看到一袭黑衣的男孩子手中那娇艳欲滴的玫瑰，分明看到夕阳晚景中我们那映亮了的笑着的脸庞。比起这些，枯燥的政治又算什么？我烦躁地丢开讲义，索性转头去看楼下的集体舞排练。
终于，还是抵不过集体舞的诱惑。我心下这样想。早就不该来这个楼道。毕竟班里的高考倒计时在提醒着我们时间的紧迫，不容得再有半刻耽搁。我努力抑制着想偷看一眼他们练习的愿望，企图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那该死的政治上。而当我终于禁不住诱惑，向那些旋着波浪的裙摆瞥了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是背不成政治了。以后效率高点应该也可以弥补吧。最后的一丝理性仍在找着自己都不愿意听的借口，而那时的记忆却早已不可抑制地占据了整个头脑。
五月初。金色的阳光从天界洒下，温暖而明亮。附中广阔的墨绿色操场，那曾在严冬冰冷僵硬，无情对待在寒风中挣扎长跑的学生的训练场，如今在阳光温柔的呵护下也不由得散发着诱人的草香，一浪接一浪地，引着孩子们去接近那曾经不近人情的地方。
这些孩子中，看起来最欢乐的，就是我们高二文科班的女生。不用惊讶这些平时找出一切借口逃体育课，跑步套圈，趁老师不注意就抄近路，慵懒而耍赖的文科小女生会突然喜欢黏在操场上。那是因为，我们的体育课，已经变成了舞蹈课。不用跑800米的喜悦已让我们欢呼雀跃，而因练舞占用政治课的喜讯更是令每个人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班里仅有的几个男生已经习惯性地站在教室后方被女生们忽略掉，云淡风轻地看着女生们的欢呼，叨叨着：“这些人啊……”其实他们心里的小花是不是比女生们还要怒放，又有谁知道呢？只剩下政治老师兼班主任倚在门口看着这一群人，露出无奈的笑容。
于是，如获大赦的我们在看到课表下一节的政治时，可以怀着心中不用上政治课的小喜悦淡定地说：“我们去练舞吧。”然后踱着悠闲从容的步子，或看看手机，或与朋友聊聊天，漫游到操场的中心。直至满眼尽是一片浓绿，同学们都慢悠悠地到齐后，组织练舞的同学才笑吟吟地说：“那咱们开始吧”。
真的，现在想来，那是专属于高二那一时期的闲散而美好的日子。大家不似高一要熟悉高中生活，要相互熟悉彼此，也不像高三连放的是什么假都不知道，昏天黑地只知道学。所以，高二那一年的记忆，准确地说，是那一年五月份的记忆，最使我回味得出青春所特有的幸福的味道。当然，这样的快乐与悠闲，是要用时间堆出来的。当时我几乎没想过，高二的时间，竟也可以如此这般在令人舒适的快乐中哗哗流过。似乎舞跳累了，躺在暖暖的草坪上闭一会眼睛，就到下课了。而乐在其中，丝毫不顾虑一年后就要高考的我们，并没有挽留时间的愿望。时光如金，就这样被我们不在乎地挥霍掉了。而那确是美好事物难得的一聚。青春，暖阳，春风，舞步，花束，纱裙……多么美丽而奢侈的时光啊！也只能属于高二那一年吧。
三拍子的华尔兹舞曲，柔和地，优雅地从扩音器中缓缓流出。伴着男孩子们那些风度与日俱增的鞠躬行礼，也伴着女孩子心里小小的被人邀请的优越感。一个轻盈的小跳步，手便递到男孩子的手中——至少按常理是这样。只是文科班绝对是女生的天下，而男生是稀有动物。仅有的那么几只，还大多都是很乖很听话的，所以更是彻底被忽视掉。你若问这帮在班里称王称霸惯了的文科女，跳舞时和男生拉手会不会害羞，她们一定不屑地笑着说：“当然不会了。”反倒是有些害羞的小男生，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在班主任和舞伴的各种劝导下才忸怩地跳着最基本的舞步。阴盛阳衰，这也算是文科班的一大特色吧。然而比起理科班的男生，文科班的女生们还是更喜欢本班的男生做舞伴。毕竟他们看起来更文质彬彬，更有风度。不像理科班的男生对跳舞总是敷衍了事，似乎情商还有待提高。而理科班的男生又总说文科班女生天天幻想，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她们的。文科女说理科男情商低，理科男说文科女瞎幻想。这或许是高中文理间永恒的话题了。
五月的风，渐渐热起来了。集体舞比赛已近在眼前。而当初那些在风里，在雨里，在正午日头里的排练时光，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飘向记忆的深处。每一次拉手，每一次展臂，每一次轻盈的跳跃，每一次灵巧的旋转，以及每一次会意的对视，伴着柔美的华尔兹舞曲，都凝聚为美丽而永恒的回忆。纵使时光如水，默默洗去记忆中曾经鲜艳明丽的色彩，沉淀下的，依旧是当时的感觉。当时的风，当时的暖阳，以及当时如花般绽放的笑脸。
娇艳欲滴的玫瑰被加急送至学校，纯黑的礼帽被男生们戴上头顶，层叠的纱裙被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试穿，发髻被反复修过，领带亦被精心打过。盛装的我们，是最挺拔的男生与最动人的女生。而当我看到在最后的彩排里，我们之间每一次心领神会的配合，女生们每一次熟练的旋转，男生们每一次风度翩翩的鞠躬，以及结束动作别出心裁的艺术设计时，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赢。
再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相信我们整个班级的实力与凝聚力了。我们已做到最好，当然没有人能超过我们。几乎有点狂妄自大的想法。而当时，我敢肯定，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太强的自信，真正比赛时，我依然看到了我们平日训练时，那优美从容的进场步伐；那满怀深情的男生半跪摘帽献花；那灵巧舞动着的女生们修长的双腿；那倏地旋开如夏花般绽放的红纱裙摆；以及那荡漾在每个人心间，勾留在眼角唇边的喜悦。即使一个小小的笑纹，都那么美丽，那么迷人，那么让人难以忘怀。同时，我也看到了，我们那溢满欢笑与活力，并含着幽幽浪漫情怀的无悔青春。是的，我看到了。
至于结果，自然是不用说得好。冠军当然是我们的。我们尽全力尖叫欢呼，我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玫瑰，我们姿态各异地照着全家福，我们高高地把帽子抛向天空。我们尽情地做着一切在十六七岁应该做的事，庆祝这有着纱裙、舞步、花朵与激情的年华。
往事如风，悠悠吹过记忆的草原，缓缓地，抚过敏感的神经。一个个记忆的片段，被慢放出来。一个错步，一个旋转，在那记忆中依旧是五月末的阳光里，美得不可方物。
清风依旧徐徐地吹，树影依旧慢慢地摇。高二跳着舞的孩子们，你们可知道，现今你们脚下的操场，曾是属于我们的练舞场，我们的绿色领地？那里曾留下我们的汗水，我们的笑声，我们的青春年华。
操场上跳舞的人啊！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在那广阔的操场上，仿佛跳着万年青春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