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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抑或疏离:独生80后与父母的复杂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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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明明很心疼妈妈却总是跟她吵架?”由全球热门排行榜微博的这句话,20多字,被转发1.2万多次,评论大多是“举手”“我也是”这般字眼,感同身受之情跃然纸上。

在成年独生子女与空巢父母之间,有这样一种“天伦之痒”正在悄悄发生。

在我国,独生子女人口已超过1亿。“独生子女家庭所具有的‘三口之家’的特征使得走上社会的青年独生子女与他们父母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突出。”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风笑天如此表示。

独生子女与父母之间,是时空压缩了的社会,穿越时代般的差异;也是彼此唯一的现实,羁绊日益加深,距离却被迫拉近,就像两块不同形状的木板,不得不捆绑到一起,挣扎与碰撞由此产生。

断裂社会中的两代人

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在独生子女成长的这30年间,中国变化可谓风云激荡、波澜壮阔。改革开放让社会充满着计划与市场、公平与效率、精神与物质的攻守起伏,时至今日,身处国家的不同地方,几乎可能造就身处不同的时代,差异巨大的生活方式、道德观念、文化习俗等,在同一时空内相互作用——社会学者孙立平称之为“断裂社会”。

直到去省城上大学,湖北男孩曹勇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肯德基、麦当劳。18岁以前,他只做了一件事:念书。家里没有电视,县城没有洋快餐,在大学同学眼里,他是农家男孩的典型:不会电游,见女孩脸红,眼镜片很厚,身上穿的都是假名牌。

曹勇用了10年时间来消除身上的乡村气息。如今, 他在上海的写字楼里开着空调在电脑前工作,父亲则仍在烈日下躬向土地劳作;深夜,他疲乏得睡倒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时,父亲则打着手电筒,出门转向山坡上的木头厕所;每次过年,当他从号称“魔都”的金融中心,回到父母生活的中部地区国家级贫困县,感觉都像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当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时,横亘在50后、60后父母与80后、90后独生子女之间的时代鸿沟,可能达到300年。“独生子女和父母交流思想的难度,基本等于一个美国普通青年和独立战争时代的先人交流。”一位网友评论说。

江西女孩李学尔,2007年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北京一所大学做行政工作。3年后,她生了个儿子,小两口要上班没有精力看护,想请保姆又嫌成本太高,便邀父母来京照顾。没想到,从那之后,每日必上演的“肥皂剧”便是她和妈妈争吵。

最近一次,缘于亲戚来访时如何安排睡觉的小事儿。

妈妈说,老家有个习惯,在别人家,夫妻不能睡在一间房,会给主人家带来厄运,为了说明这个祖训的正确,还特别举例:“你看,你那个舅妈就得病了吧?”李学尔不以为然,说这完全是巧合。

说不动女儿,妈妈便撂下气话:“我不管了!以后出事了,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思想上的鸿沟,大多反映在类似的生活小事上:50后、60后父母接受到的祖训是,不能分梨吃,筷子不能插在饭上,食物不能倒进厕所,右眼皮跳会有灾。更加会引起争端的,则是关于生活方式上,如:坐月子不能洗头、不能吃生冷食物、小孩子就是要多吃多穿……

在他们的时代里,没有“剩男剩女”,一部分父母最迷惑的是,为什么自己的儿女迟迟结不了婚?

这个难题,让30岁的湖北女孩陈立纠结万分。2012年4月,她生病了,妈妈从老家到北京来照顾了她3个月。这也是她18岁上大学后,母女俩相处最长的时间。只是无奈,任何一件小事,都立刻会被妈妈联系到陈立还没嫁出去这件事上。

婚姻大事,已成为陈立与父母相处的“定时炸弹”,不论是被小心翼翼含沙射影地提起,还是被义正词严急不可耐地催促,都可能终结一次电话,或是挑起另一场冷战。

妈妈希望陈立可以回到她的时代——选择有限,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挑花了眼”。陈立却已独自打拼多年,坚持宁缺勿滥、一个人同样可以过得很好的原则。这无疑与妈妈的希望相差太远,没有丝毫妥协的可能。

不得不“啃老”的独生子女

2003年,大学毕业生张芳到深圳一家银行工作,月工资5000元左右,与当时深圳每平方米的房价几乎相等,3年之后,工资没涨多少,房价已经翻倍。她是独生女,一直住在单位宿舍里,因为买不起房子,迟迟不能结婚。

张芳的父母都是四川某国有三线企业工人,40多年的工龄,最终只换来了微薄的储蓄和一套单位分的房子。他们卖房子的3.8万元钱,成为帮张芳在深圳购置房产的救命稻草。之后,他们很自然地搬到深圳与张芳同住。

像张芳父母一样的50后、60后父母,年轻时没怎么在房子上操过心。然而,当这一代人结婚,并生育了第一代独生子女后,亲子关系却彻底改变了。

“虽然我不愿意,但确实一直在‘啃老’。”张芳说。好不容易等到工作自立,大城市的高房价依然让她无法摆脱这种依赖。

2009年年底,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在国内四座城市进行了一次以20至34岁的“中国城市青年状况调查”。结果显示,独生子女在住房及日常的家庭代际交换中更倾向于“啃老”,且强度越大的“啃老”行为,发生风险越高。

“这意味着独生子女即使成年结婚,对父母的依赖仍然比较强,也表明独生子女家庭中,父代资源向子代的单一流动,可能有助于促成子代啃老的现象。”调查主持者、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宋健对此这样表示。

曹勇在上海的房子,同样也是父母卖掉老家的房产后才付出首付的。父母搬来同住后,两代人免不了因各种大小事争吵,每次吵到最后,自尊心强且倔强的父亲便会说:“你有本事,你自己出去闯啊!搞了半天没出息,房子还要我们来买!”——这深深地刺伤了曹勇。他从来不曾设想,与父母间的经济纠葛很可能成为家庭战争时的明枪暗箭。

然而,一旦两代人不可避免地要长期同住,各种矛盾亦随之而来。悲哀的是,曹勇和张芳仍然不得不继续“啃老”。除了父母卖房托付后半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两人各自的孩子即将出生,父母是帮忙照料的最佳人选。他们势单力孤,没有父母支援,实在是难以应付这个汹涌变化的社会。

心理依赖的忧虑父母

曾有网友评论,独生子女的悲哀是:当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和上一辈有代沟时,找不到替代品来转移父母的注意力——他们没有想过,对于他们的50后、60后父母来说,这句话同样成立。

一个流传极广的段子是这样形容50后、60后父母的:儿时遭遇自然灾害,学知识时“”上山下乡,成年后计划生育,中年时则下岗分流。他们有兄弟姐妹,各自被时代裹挟着东奔西走,有着对集体主义的信仰、对组织单位的依赖和对安稳平静的追求。然而,等到生命将息、已近晚年,不少人不得不背井离乡,随子女迁徙四方。

因为只有一个孩子,父母与子女间的羁绊格外紧密,父母习惯了将自己与下一代紧紧捆绑,甚至视子女为私人财产。当独生子女成立家庭后,父母便会有很强烈的被剥夺感。

“直到现在,我妈妈还认为,我赚的钱,应该是我、她和爸爸的,而不是我和我老公的。因为我是独生女,以前长期感觉是一体的,我一提老公,就感觉要分裂出去一样。”张芳说。

一次过年,湖北男孩柯明和媳妇回老家。两人是同乡,媳妇家路程相对更近,柯明就先到了女方家里,想着晚上再回自己家也无妨。

没过多久,柯明的妈妈打来电话:“你回家吗?”

柯明有点莫名其妙,当然回家啊,只是晚一点点而已。

妈妈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媳妇养不熟,还怕儿子也养不熟了呢,还好你还知道要回来!”

父母退休后,操心孩子和孩子家里的事,就成了他们生活的重要内容。柯明是独生子。结婚后,他偶尔下厨做个凉拌菜什么的,被妈妈看见了,也大呼小叫一番。

“为什么是你洗衣服,他不洗?”“为什么是你扫地,他不扫?”独生女张芳也面临着同样的唠叨,只要看到张芳做家务,妈妈就忍不住要埋怨几句。

张芳实在觉得妈妈有点无厘头,这些家务,妈妈年轻时(直到现在)同样是包揽的,外婆也从来没什么不满意,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地打扫房间,在妈妈眼里就像是被虐待一样?

在这些生活点滴背后,还有更加深刻的隐忧无法言明——它被悄悄埋藏,一旦爆发就可能摧毁对方的全部生活。

除了张芳,父母没有别的依靠,也不太可能依靠国家。他们的人生跨越单位养老与社会养老两种制度,但也可以说,任何一种制度的优越性,他们都没有赶上。为了弥补只有一个子女的风险,孩子18岁以前,独生子女家庭每月可领到10元左右的补贴;退休时,还有一笔一次性的3500元补贴。除此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妈妈经常以各种名义和由头找张芳要钱,以备万一老了生病,她还有私房钱救命。

陈立的妈妈大概也有这种感受。这次来北京照顾女儿,一天晚饭后,妈妈突然一反以往的泼辣干脆,略带忧郁地问陈立:“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你也会辞职回武汉照顾我吗?”妈妈的声音很小,尽管陈立很快回答“当然会啦”,但她觉得,妈妈并不相信这种可能性。

陈立也会担忧,10年、20年后,倘若父母身体有恙,或者生活无法自理,她如何能独自负担起两位老人的晚年生活?

另一位50后父亲则时刻担心女儿的安全:“你是不能理解的,只有一个孩子,当父母的心里总是悬着的。”他害怕女儿过街被车撞到,或是突然患上某种恶性病。女儿是他20多年以来的所有寄托,既是依靠,也是习惯。

后记:

当独生子女离家求学工作数年,再以独立的社会人姿态回归“老家”时,常常惊觉,在他们与曾经最为亲密的父母之间,空白的岁月已悄然划下鸿沟:一方面,是童年和幼年的唇齿相依,亲密而熟悉;另一方面,是对彼此的再认识,无奈和争吵似乎永不停歇,不是仇恨,更非敌意,只有钝刀割肉般的滋味深入骨髓。

独生子女与空巢父母,或许注定便是这样冲撞与伤害、和解与依赖的两代人。尽管艰难,但还是要相互陪伴着、搀扶着走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