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和右手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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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小女儿,来过,又走了,在生命里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关爱才能抵御那种刻骨想念和疼痛的突袭。
唱情歌的男人
5月中旬,公园里的樱花开得纷纷扬扬,白的如雪,粉的如霞。
我决定带文萱去公园里看樱花,散散心。文萱的心情时好时坏,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公园里,草地上的情侣们一对一对。我们虽然早过了恋爱的年纪,但是,在这花信叩访的春天,也喜欢重温一下恋爱时的美丽时光。
早晨出门的时候,喝多了水,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后,我就到处找洗手间。把文萱领到一棵樱花树下,千叮咛万嘱咐:“萱,哪里都别去,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文萱点头如鸡啄米,笑盈盈地和我击掌为誓,说:“不见不散!”
文萱是个美丽温和的女子,名牌大学毕业,在机关里工作。嫁给我时,遭到了家人朋友的一致反对,因为那时的我,是文青加愤青,穿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拿着破吉他在街心花园对着路人唱情歌。
文萱的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傻啊?他念书不好,工作没有着落,整天唱那些破歌能当饭吃啊?”
母亲的碎碎念,文萱并不反驳,可是在她心里,却是非我不嫁的,所有的反对,都抵不上她喜欢。
每次想起这段往事,笑容都会不自觉地爬到我的脸上,那时可真年轻啊!年轻到没有任何的底色和背景,心里只有单纯的爱。那时候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从洗手间出来,我一眼瞥见樱花树下的文萱不见了,立刻慌了神,顺着公园里的小路一圈一圈地找,终于在公园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群人把她围在中间。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身边的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带着哭腔说:“这是我的女儿,你把孩子还给我!”一个年轻的男人吼:“你跟她废什么话?八成是个人贩子,还不打电话报警?”说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动手抢。
文萱吓傻了,抱着小女孩一直往后退,一直退到身后的樱花树上,身体的撞击使那些花瓣纷纷坠落,她的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飘落的花瓣。
一瞬间,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文萱的无助、胆怯和茫然,让我心生疼痛。我分开人群,抢过去,一把护住她,说:“小兄弟,有话好好说。”
年轻的男人不屑一顾地说:“这个疯子抢了我的女儿,怎么跟她要,她都不还给我。”我笑,说:“没事,我帮你要。”
我轻轻摘掉文萱头发上的花瓣,俯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萱,我们的小女儿在家里,这不是我们的女儿,你认错人了,还给人家吧!”
她看着我的眼睛问:“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我点点头,心中忽然酸楚起来,这是她第几次把别人的女儿当成自己的?我记不清了。
文萱把孩子还给人家,拉着我的手就跑。我问她:“你要去哪儿?慢点跑。”她急切地说:“我要回家看女儿。”
女儿在哪里
推开家门,文萱直奔女儿的房间。女儿的房间里一直是她3岁时的样子,时间在她3岁那一年,永远地静止了。
墙上依旧挂着女儿的大照片,搁板上、书柜里,床头柜上,到处是女儿的小照片,眼睛弯弯,嘴角上翘,眉梢有一颗朱砂痣。女儿长得像她,有天使一样透明的笑容。
小床上依旧铺着小草莓图案的床单,玩具积木拼图依旧堆放在墙角,墙边停着女儿喜爱的3个轱辘的红色童车。时光定格在三年前,三年前,女儿来过,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女儿出生的时候难产,两天一夜才生下来,文萱疼得爹一声妈一声:“这孩子成心和我作对,等她出来了,我再收拾她!”我安慰她:“多喝点粥才有力气啊!”她没好气地把我推到一边:“这孩子肯定像你,性格倔强认死理。”
女儿10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叫爸爸,到15个月才会叫妈妈,为此,文萱曾嫉妒很长时间,她说:“这个臭丫头就是跟爸爸亲,我可是辛辛苦苦怀了10个月才把她生下来,这个臭丫头,将来我一定跟她算账。”文萱语气愤愤然,却是一脸的幸福。
耳边仿佛还响着女儿带着奶味的银铃声:“爸……爸……”可是我们的生活里却再也没有了她。
那是一个夏夜,文萱出差,我一个人在家里带女儿。夜里,女儿发烧,身上起满了小红点,我抱着她连夜赶往医院。仅仅两天的时间,女儿满脸憋得通红,一声不吭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文萱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见女儿最后一面。她疯了一般,涕泪交流:“我要女儿,还我女儿,都怪我,吗要出差啊?”
文萱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生活多么像一出戏剧,女儿匆匆来我们的世界走了一遭,又匆匆离去,她挖空了我们的心,带走了我们全部的幸福感。
文萱看着女儿的照片,茫然地问我:“女儿在哪里?”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文萱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女儿的照片,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下,我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她像疯了似的推我搡我挠我,继而号啕大哭:“女儿在哪里?女儿在哪里?你还我女儿!”
这样的情况下,我很难跟她沟通,只能任由她发泄,看到她痛苦不能自抑的样子,我的心中无比的难受。其实我也疼,女儿走了,骨与肉的分离,那是揪心的疼。可是我是男人,男人就必须有担当,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我去厨房给文萱煮粥,谁知文萱趁此机会,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要去找女儿。听到关门声,我的心一紧,匆忙关了火,去追文萱。
失去理智的人,力气总是大得惊人,我怎么都追不上她。文萱不管不顾,跑出小区,过马路的时候也不管红绿灯横冲乱撞,一辆出租车“嘎”地一声停下,司机伸出脑袋,恶狠狠地骂:“找死啊!”
文萱像是忽然被摁了开关,一下子停住。她显然是被吓到了,呆怔良久,然后抱住臂膀,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我把她拉起来,她乖乖地伏在我的怀里哭了,像一只小猫似的喃喃地说:“我要女儿!”
长长地睡了一觉之后,文萱起床在厨房里忙碌,给我煮牛奶,煎荷包蛋。在餐桌前相对而坐时,她忽然发现我脖子上、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挠痕,她吃惊地问我:“你怎么搞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我笑着说:“可能是晚上梦游时不小心弄的。”她低下头,眼睛里涌满泪花:“你骗我,是不是我又犯病了?”
我放下筷子,安慰她:“萱,没事,我能想象出你想女儿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因为我和你一样,感同身受。”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们离婚吧!我总是拖累你,害得你每时每刻都要担心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我愠怒:“以后,不许跟我提离婚的事。我和你,就是左手和右手,因为女儿,我们的生命和血液早已溶到一起,你见过哪个人的左手和右手分开了?”
不错,现在的文萱是个疯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犯病的时候,常常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可是在我心中从来没有放弃她的念头,因为我们彼此的心中,有一个共同的想念,那就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小女儿,来过,又走了,在我们的生命里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只有两个人彼此关爱才能抵御那种刻骨想念和疼痛的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