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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瓜≠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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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蔫自打进城就病歪歪的,血压不稳不说,腿脚也不利索,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女儿劝他喝酸奶补钙,他说酸了吧唧喝不惯;女婿请他喝干红舒筋活血,他说一点酒味儿也没有;外孙女陪他吃肯德基,他说油性大白瞎那玩意儿。老伴儿越瞅越来气,就不开晴地数落着,说生活好了把他烧的,吃不上溜那咱啥病没有,住上高楼大厦就找病,别理他别管他别宠他,过几天自个儿就好了。

过了几天更加糟糕,一辈子蔫巴脾气也奘性起来,说圈在楼里就是往火葬场里撵,不如趁早喝点药,俩腿一蹬算了吧。

“到底想咋的?死老头子!”

“不想咋的,呆不惯,哪赶上老岭屯好。”

“闺女把咱接来,让咱享几年福。回哪门子老岭屯?”

“你不回去,俺自个儿回去!”

“回去住哪儿?七十大多的年纪,有个病灾咋办?”

老两口躺在东间卧室床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讲着。客厅里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边看电视边讨论对策。最后采纳了读高中的外孙女的意见:买只小狗养着,有点活干也消愁解闷儿。

纯正的京巴抱回家,白绒绒,胖乎乎,两只圆眼忽闪闪,怪可爱的。京巴就愿意往东间卧室里钻,叼住宋老蔫裤角就不放,让他舒心了好一阵子。有个营生拖累着,大家松了一口气,真是狗到病除了。

没过多久,宋老蔫又说话了:“啥玩意儿!不会看家,不给望门儿,光吃好的。咳!”

京巴去叼裤角,宋老蔫就直甩脚脖子。京巴晃着小尾巴颠颠儿地跟着主人下楼来,宋老蔫就瞪起皱眼往回撵:“滚!一边去!谁稀罕你!你个狗东西!”

京巴无事可做了。宋老蔫还是念叨回老岭屯。全家人又进入盘算中。琢磨来琢磨去,老伴儿有了主意,最好整块菜园子让他莳弄着。在省城咋整块菜园子啊!女婿说这好办,几天就把一个盛满泥土的木箱捧回家,撒下种子,浇上水肥,安放在阳台上。

起初,宋老蔫连瞅都不瞅,不稀罕莳花弄草。后来小苗长出来了,嫩绿嫩绿,水水灵灵,长出了模样――黄瓜苗!宋老蔫就往木箱前凑合,就浇水掸药搬来搬去,就在一撮小苗中拣单细的一天一棵地薅出去,最后留下三颗肥头大耳的秧苗。

几天光景,小苗拔出翠莛,长出绒嘟嘟的叶子,甩出浅绿色的须蔓。宋老蔫搓几根麻绳,给黄瓜搭了棚架,把须蔓捋挲到麻绳上边,心里就有些成就感,踏踏实实睡上了午觉。一觉醒来坏事了,挨在边上那棵秧苗打了蔫,须蔓却紧紧缠着麻绳,多么想健康地活下来!宋老蔫扒开根茎,发现齐刷刷地断掉了。谁他妈干的!他在心里直画魂儿,开始形影不离地守着木箱。一天一天过去了,黄瓜秧赳赳地向上挺拔,开出了一朵朵小黄花儿,宋老蔫的警惕性也弱下来,又回到卧室午睡去了。一觉醒来又坏事了,挨在另一边的那棵秧苗也打蔫了。其惨状跟前一棵如出一辙。他立刻想起了京巴,从外孙女卧室里擒出来,一瞧京巴的嘴巴就定案了。这个狗东西!

宋老蔫将木箱垫起来,让京巴够不着,警惕性也大大增强。他每天寸步不离,瞅眼珠似的护着黄瓜秧。也许阳台的日照充足,也许夏日的阳光炙热,顶花儿带刺儿的黄瓜纽一天一只掉了蒂巴,总算有一只站稳脚跟儿,茁壮成长起来。外孙女放学就拍照,老伴儿催促着摘下来,一盘凉菜富富有余。宋老蔫说城里的嫩黄瓜铺天盖地,咋舍得用它拌凉菜呢?倒是城里的老黄瓜不多见,老黄瓜炖粉条那么清爽可口,留下种子也好明年栽种。

当秋风吹来的时候,黄瓜秧从底部向上逐渐泛黄了,老黄瓜却长得又粗又大又长,像农村捶衣服的大号棒槌,赫然悬挂在四楼阳台上。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外孙女领着京巴在楼下遛弯儿。一阵秋风刮过,老黄瓜倏地掉落下来,在二楼阳台上弹了一下,一个三百六十度空翻,不偏不倚砸在京巴身上。京巴一声没吭软绵绵躺倒在地,外孙女急得大哭起来。宋老蔫急三火四奔下楼,瞅一眼粉身碎骨的老黄瓜,把手伸向外孙女怀里的京巴,发现京巴还有一丝气息,就接过来抱上楼放在客厅沙发上。女儿女婿围上来一口一个儿子地呼唤着。过了许久,京巴渐渐苏醒过来,原本圆圆的大眼眯成一条缝隙,直直地盯视前方。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不吃不喝没自没黑地睡大觉。

两天过后,京巴才彻底醒过来,身体瘦了一大圈儿,白绒绒的毛贴在身上,毫无秩序地披散着,双眼怔怔地跟到了一个新家似的。宋老蔫喂他吃东西,它一口咬住他的手就不放,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谁跟它亲近就咬谁,看准了就下死口,不吭不响不叫唤。京巴生病了。会不会是狂犬病?宋老蔫的心一沉再沉,都是自个儿惹的祸,就把京巴作为患儿来伺候,走到哪儿领到哪儿,愿意吃啥就买啥,一天到晚团团转。这样时间久了,京巴只听宋老蔫的话,还是见谁就咬谁。

一个深秋的黄昏,宋老蔫领着京巴在小区院子里散步。京巴突然扑向一个三岁大小的女孩儿。女孩儿的母亲发疯般地从京巴口中夺回孩子,孩子的手臂就流出了鲜血。宋老蔫惊呆了,急忙抢过京巴抱在怀里。一声接一声地痛骂,举起黢黑的大手,打在自个儿的屁股上。他痛恨京巴更痛恨自个儿。

女儿女婿跑下楼,低三下四地赔着不是。双双陪着她们母女去了医院。宋老蔫独自抱着京巴走进了宠物医院。穿白大褂的兽医仔细瞧了一遍,断定京巴脑子有问题,但不是狂犬病,需要精心调理,不可撒手不管。没患狂犬病就好!宋老蔫把京巴的屁股贴在自个儿的皱脸上,乐颠颠地回到家。

从此,宋老蔫寸步不离京巴,京巴也寸步不离宋老蔫。

一个狂风夹雪的夜晚,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京巴在宋老蔫的床边汪汪地叫了两声。宋老蔫打开壁灯,心里喜兴着:京巴会张口叫了,才发现京巴断气了。宋老蔫从床边抱起京巴,紧紧搂在怀里,默默地流了半宿眼泪。

埋葬了京巴,宋老蔫又思念起老岭屯,但从来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