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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烂脚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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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当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沉浸在对炭疽病的恐惧阴影中时,在中国一个叫做金华的地方却早在60年前就已经遭受过这个黑色恶魔的肆虐。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灭绝人性地把这种杀人细菌大规模播撒在我们的土地上,金华便是其中一处。

都说岁月流逝能抹去许多东西,但时光过去了60年,当年侵华日军播撒在中国土地上的炭疽细菌却依然在肆虐,仅仅在金华这样一个小县城,其市郊就有许多以“烂手烂脚”而出名的“烂脚村”,而这正是炭疽病的典型表现。

为了寻找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在我境内实施细菌战中受害的幸存者――这些最后的活证人,今年4月下旬,记者专程前往金华。

金华1942年:“731”的罪恶

到达金华是4月底的一个阴郁中午,下火车前看了份别人遗留的报纸,报上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前不久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参拜靖国神社的新闻此刻还在脑海里让人愤怒地纠缠。

汤溪是金华市婺城区所辖的一个小地方,在金华市郊。经金华婺城区委宣传部傅阿绥主任的介绍,在第二天,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早上,我来到了静谧安详的汤溪。如果时光倒拨60年,此刻,汤溪村300余户人家正一如既往地过着平静的日子,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多月后,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当年5月底,日本鬼子占领了汤溪。魔鬼部队――日本关东军“731”细菌部队在南京“荣”字1644部队掩护下,在金华、汤溪、衢州等地使用了灭绝人性的大规模杀伤性细菌武器。

到当年7月,一场噩梦般的大瘟疫在汤溪开始爆发了,霍乱、伤寒、炭疽等等令人恐怖的传染病在汤溪蔓延,大量的村民因此死亡。光阴似箭,日月如梭,60年转眼过去了,一些当年的受害者终于幸存了下来,成为见证当年那一幕幕惨剧的最后证人。

现年72岁的丰志寿老人是我到达汤溪后遇到的第一位日军细菌战的受害者。

一个村60年前的死亡名单

1942年,丰志寿还是个年仅12岁的年少孩子。就是这个孩子不仅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在金华一带的暴行,还未成年的他更深受其害,成为日本鬼子惨无人道的细菌战的小受害者。虽然整整60年过去了,但当年的痛苦已经被深深地铭刻在了丰志寿骨髓的深处。

丰志寿至今记得,当年,日本鬼子曾两次占领过汤溪,第一次是在1942年5月26日,第二次是在1943年6月10日,前后待了三个月。

日本鬼子在汤溪县内驻扎数月,在此期间无恶不作,到处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奸女。一时间汤溪到处死尸横卧,汤溪村的村民不得不逃离自己祖辈居住的家乡,以至田地荒芜,野草没膝。直到日本鬼子撤走后,大家才敢回来。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当年富庶的土地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已变成了一块炼狱之地。

人们一回来后,就陆陆续续地生起病来,而且要么不生,一生起病来就十分的可怕,不是烂手就是烂脚;要么就是发高烧,抽筋。不久,村子里患病的人越来越多,一场瘟疫降临了。而在日本兵侵占汤溪之前,汤溪没有一个村民得过霍乱、伤寒、炭疽等等之类可怕的怪病。整个村都处于一种无形的恐怖中。村里有的人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到了第二天就会突然发高烧,之后抽筋死了,村人邻居见了这种情景无不惊恐万状。令丰志寿至今无法忘记的是自己的姐姐,她就是这样,这天还活蹦乱跳,第二天就一下子得了恶病,最后也无法逃脱惨死的命运。还是个孩子的丰志寿也没能逃脱厄运。他的手脚也开始出现溃烂。深受细菌之害的丰志寿身上留下了多处伤口。如今,在老人的身上仍有当年溃烂而留下的疤痕。撩开丰志寿的衣袖,就会发现在他的手上有着“烂手”的伤疤,掀开裤脚管,能看到那上面留下的典型的“烂脚”疤痕。

当时仅有300余户人的汤溪村竟有约三分之一的家庭遭受日本鬼子细菌战的荼毒。先是得病,但很快就演变成到处死人的恐怖场面。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村里有一百多位村民因为感染上伤寒、鼠疫以及霍乱等恶性传染病而死去。最惨的是有些人家一家人接二连三得病死去,到最后一家门的人都死光了,演变成惨绝人寰的灭门之灾。那年,整个村子里竟然一下子就有十来户人家全家得病死去。

在丰志寿老人的手里有一叠名单,那上面记载着村里当年因感染上日军细菌战播撒的细菌而得病死去的受害者,全都是有名有姓的,足有130位。汤溪现已退休老干部郑增喜一家死亡五位亲人,有祖父、父母亲、弟妹;唐春寿一家死亡七位亲人,包括妻、弟、弟妇、侄儿侄女。贡桂元等十余户全家死绝。相对而言,染上炭疽病还算是“幸运”,大多数幸存者是染上炭疽菌。

坐在汤溪城隍庙门边听着老人诉说60年前的那一幕幕骇人惨状,一阵风吹来,外面的雨丝飘进几许,我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冷。

烂脚能看见骨头,还不停地流淌出恶臭的绿水

“老范,你给他们说说。”丰志寿老人对刚刚进来,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位老人说。“他家有不少人都是当初的受害者,他本人也是!”丰志寿指着那位姓范的老人跟我们说。

老范叫范雪根,今年73岁。

脸上刻满了雨雪风霜的范雪根老人是我在汤溪遇到的第二位受害者。

“整整60年啦,那时我才13岁。”虽然已经过去了60载,但一说起当时的情形,老人仍记忆犹新。当年父亲被日本鬼子抓到南昌抬铁轨做苦力,后来总算找到机会逃出来。在回来的途中,不知怎么就染上了烂脚病。到家后,父亲的脚烂得更加厉害,没有多久便一病不起,最后竟因烂脚而死。“父亲死的那一天,村子里同时病死了17个人。当时到处是死人,往往人死了也没人去下葬。我父亲连棺材都没有,只用草席裹着……”

就这样还是个孩子的范雪根在13岁时就没了父亲。但家里的不幸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结束,母亲也得了跟父亲一样的烂脚病。和他父亲不一样,他母亲仅仅是因为沾上些草上的露水就得了烂脚病。当时日本鬼子来后,他们全家逃难。日本鬼子走了,他们才敢回来。但在回来的途中,他母亲从山径小道走,因为荒僻,到处是草。走在草上,草上的露水就沾到脚上。当时也没在意,谁也不会想到露水竟然是“毒水”。当天回去后,就觉得不对头,很快母亲脚上沾上过露水的地方就开始溃烂了。

不过,母亲比父亲“幸运”些,他们家千方百计打听到当地有个名医能够看这个病,好不容易找到名医。为了给母亲看好病,当时家里不得不拿出200斤米作为看次病的费用。名医到底不同,烂脚当年算是看好了。但这“幸运”只是一时的。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原先烂脚处先开始长出恐怖的粉红色肉芽,既而又开始糜烂。从此,烂脚就落下根,年年都发作。发作得厉害时,肉烂到筋,连骨头都看得到。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楚自然可想而知。

“受苦的不只是母亲一个人,你们绝对想不到,一到母亲烂脚的时候,烂脚处就会淌水,那淌出的水是绿色的,看得人发毛。这种时候,整个屋子里就弥漫着一股恶臭,那种臭味能把好人给活活熏死。”范雪根说着这些的时候,整个人似乎又重新沉浸在当年的恐惧中。

从溃烂处不断地淌出的臭水弄得家中地上到处都是,没有办法,只有让母亲的烂脚搁在一处,然后下面的地上用烧过的草灰铺上,这样溃烂处流下臭水就滴在稻草灰上,不至于弄得家中到处是脓水。可屋子里四处弥漫的烂肉的臭味却无法躲避,呆在屋子里的人呆上一会简直要忍不住呕吐。可没办法,一家老小也只能将就着。

但怎么也没想到那绿色的溃烂脓水也会“咬人”,范雪根的腿上因为沾上了母亲烂脚流出的绿水后,也开始溃烂。他们找到了医生,好不容易凑足了200斤米作为看病的钱。但范雪根的腿也和母亲的腿一样,虽然当年好了,可第二年又再次复发。所幸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直到4年后范雪根17岁那年,他的烂脚才终于好了。尽管如此,在他的腿上仍是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疤,成为那次战争的一个烙印。

“喏,你看。”范雪根老人一边说一边撩开裤腿,一个巴掌大的疤痕像被烙铁烙在他的小腿上,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范雪根告诉我们,因为年年复发的烂脚病,他的老母亲1961年刚60岁时就去世了。

我们正聊着之际,门外进来位和范雪根老人差不多大年纪的老人。范雪根老人告诉我这位是郑增喜。就是这家当年死了五位亲人。

“那时候一家人总在担心下一个会是谁。”郑增喜老人深深地叹口气。

衣裤被单上是亲人身上掉下的“烂肉”,蚂蟥钻入烂脚

你能想象烂脚中竟然钻进了蚂蟥吗?这么恐怖的景象洪国济老人就经历过,而且是在他14岁那年。

当年才14岁的洪国济无缘无故有一天双腿就突然起了水泡。起泡的地方又痛又痒,之后泡就破了,还流出血来,接着便溃烂起来。而且越烂越深,到后来烂得很深,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烂脚都很臭,那时还是孩子的洪国济正在念书。每天到学校上学时,因为他的烂脚会发出一股十分难闻的烂肉恶臭,那臭味之浓烈连在一两米远的地方都能闻到,所以学校里的同学们全都嫌他不愿靠近他。没有办法,每天上学前,洪国济只能先到河里将烂脚洗干净,洗的时候那个痛啊就别提了。洗后再上一种草药,把烂脚臭味盖住他才敢去上学。

洪国济并非家中唯一的病人。事实上,相比较而言,他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爷爷、母亲还有二姐就是因为“烂脚病”,到后来全都烂死在床上。

洪国济的弟弟洪定甫则以另一种方式见证了这份苦难。虽然没有染上“烂脚病”,但洪定甫所受的痛苦并不比患病的亲人少。洪家一大家子人当时都挤在一间12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到了夜晚,因为家中烂脚的病人多,小小的屋子里蒸腾着一股浓烈无比的烂脚恶臭,直熏得他根本无法入眠。晚上睡不好觉不说,白天念书放学后,他还得经常洗一大堆衣裤、被子。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衣物,那上面沾满了从父亲、母亲等烂脚烂手的亲人身上掉下来的“烂肉”。一边洗,这些衣物上的阵阵臭味就扑鼻而来,洪定甫洗着洗着,满眶的眼泪就会忍不住地掉下来。

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一个片断是洪国济的父亲当时也染上了“烂脚病”,可为了养家糊口,还得下田干活,因为脚烂得厉害,水田里的蚂蝗竟从烂处钻了进去。

整个小腿肚烂了整整60年

离开城隍庙,走在雨中的汤溪,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郁。随后范雪根老人就带着我们来到了一户人家。

一进门,就发现这户人家几乎家徒四壁,狭小昏暗的客堂间除了张破旧的四方桌就别无长物。范雪根老人把这家的主人叫了出来。阴暗的后厢走出位矮小瘦弱的老太太,她就是今年75岁的李买斗。

随着老人走出来,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的气味,先前只是听说烂脚很臭,这回真的身处其中,我强忍住胃部泛起的不适感。知道我们的来意,李买斗似乎不太愿意说什么。我有些不解,一旁的范雪根老人解释说,李买斗的孩子不希望她讲这些。多年来烂脚带给她一家的阴影将这位瘦弱的老人腰也压弯了。在范雪根的再三劝说下,老太太才撩开裤腿,只见她的小腿肚上用松紧带裹着一块东西,我很奇怪这是干什么,可等她揭开那块东西后,我呆住了,老人整个小腿肚都是创面,一大片粉红色的闯入我的眼帘,顿时令我的胃部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去看那一大片腐烂的地方。

当年李买斗老人是在逃难中过河时染上烂脚的毛病的。那时她只有15岁,一个原本属于花季的年龄。然而自从得了烂脚病后,她就成了村子里嫁不出去没人要的“烂药渣”。虽然媒人给做了不少媒,可村子大家知道她的情况后,根本就没人愿意娶她。一场飞来横祸就这样几乎毁了一个年轻姑娘的一生。后来,只能给她找了个外来在乡下家很穷很穷、在汤溪给人打长工年纪比她大许多的人,可这样她还得保密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即使如此,结了婚,丈夫知道了她烂脚的事情后,仍为此而耿耿于怀经常骂她有时甚至为此动手,而她却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逆来顺受着这一切。

因为穷,又没什么钱看病,李买斗的烂脚几乎没有好的时候,一年到头不收口。她的烂脚不仅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同时给家里带来的阴影也是十分巨大的,这甚至给她的子女身心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影响,他们生活在贫穷和别人的白眼中,从小品味着遭人歧视的苦涩。现在,老人的孩子全都离开了这里,我总觉得他们是为了脱离那片阴影,千方百计地逃离了这个地方。烂脚给李买斗带来的痛苦早已超出了肉体的范畴,烂脚给她的一家都带来了终生不能磨灭的精神创痛,就像始终弥漫在她屋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烂肉臭味。

直到离开,我都没有勇气再看一眼老人腿肚子上的那个腐烂的创面,而那块腐烂的肌肤却在她身上整整烂了60个春夏秋冬。我实在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岁月。

美国专家的震惊

采访结束后重新来到城隍庙,先前进行的联谊演出已经结束,这里又归于静寂。但1942年的春夏这里曾住满了日本鬼子,就是他们把汤溪这片当年的富庶土地变成了人间地狱。而今年3月初,美国专家则在此对当年发生的一切进行了调查。事实上,在金华汤溪等地的二战日军细菌战幸存的炭疽病活证人曾让美国专家异常震惊。

先我一步来到金华的美国专家是专门调查二战日军细菌战情况的。一位汤溪的老人告诉我,巧的是当天也是下着雨,而且气温急剧下降,可汤溪城隍庙里仍坐满了自发赶来的数十位受害者。

美国专家在金华调查了整整两天,两天的调查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虽然他们只走访了市郊部分地方,但受害人数之多、受害程度之深,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事实上,二战期间,因金华是浙赣沿线的交通枢纽,故此成了日军细菌战的“重灾区”。据侵华日军细菌战金华调查会初步调查显示,金华在二战日军细菌战中,患各种疫病死亡的近6000名,其中相当一部分即因“烂脚”,也就是患炭疽病而死。

还是让我借用美国专家得出的调查结论吧。

“第一,在不同的村庄同时有这么多人得这样的病,这说明只能进行细菌战才有可能。而且,从发病的时间来看,正好与二战日军发动细菌战的时间是吻合的。第二,众多烂脚受害者从症状来看,很有可能是炭疽菌中的鼻疽。根据资料记载,鼻疽是世界上很少见的病,在人身上很少发生。而日本已有资料记载,日本军队曾经进行过大量的鼻疽人体试验,生产过大量的鼻疽菌。”两点结论,归结起来就是日军细菌战铁证如山。美国专家是经过很慎重的讨论后得出结论的。

离开金华时,天又开始下雨,仿佛在为什么哭泣。我的心情也如同这天一般阴郁,其中更夹杂着愤怒。在被不少人称作“烂脚村”的金华汤溪,我所见到的那些炭疽菌受害幸存者的惨状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最初见到那些“烂手烂脚”时的震惊,对从小生长在和平年代里的我所造成的内心冲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此刻开始加速的火车将金华渐渐留在了我的身后,愈来愈远,但我想这辈子我都无法忘记在汤溪的那一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