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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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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挣钱了

眼看着姥姥老了。

我从来没想过姥姥也会有老的那一天。从我记事起,姥姥就是一个梳着小纂儿的老太太,几十年了,不曾年轻,也不曾衰老。直到有一天,哥哥从泰山给姥姥买回来一根写满寿字的拐杖,姥姥如获至宝,我这才意识到姥姥老了。

老了的姥姥盘腿坐在床上,说着话就睡着了。这么个睡法,还不很快就睡过去呀,我害怕了。我试过,一上午陪着她有说有笑,她会一直不睡。于是,我给她分配了工作。

我家订了3份报纸,一份《新京报》,一份《北京青年报》,每周还有一份《南方周末》。我跟姥姥说:“这3家报社回收旧报,凡是看过的,你按大小张和图片、没图片的分类叠整齐。每天的工资是15块钱,你做不做?”

姥姥想都没想:“做,做!闲着也是闲着。”

姥姥越来越糊涂了,有时候把《南方周末》叠进《北京青年报》里,又把《北京青年报》混进《新京报》里。

我吓唬她: “有你这么不认真的员工吗?你这是上班,又不是家庭妇女干家务活,要严格要求自己。”

姥姥真是一个好同志,从那以后再也没错过。她的办法是数大字,《北京青年报》是5个大字,《南方周末》是4个大字,《新京报》是3个大字。

那一年多的时问里,姥姥每天把全家翻得乱七八糟的报纸一张张地分类叠好,晚上交给我。有时我故意把叠好的报纸再翻乱了,她就又仔细地整理一遍,不厌其烦。每月的30号,我这个3家报纸的“老总”都准时地给姥姥发450块钱。每次我都把钱换成新的,姥姥一张一张地数好放进她的手绢里包好,再放进她的抽屉里。

记得第一次把这份工资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姥姥不接,说:“你留着吧,买个菜啥的。”

“这哪行啊!这是你的工资,你的劳动所得!我拿了你的工资,这不成了剥削劳动力吗?”我说。

姥姥拿工资时的激动我是真看出来了。她在家工作了一辈子,没有以自己的名字领过一分钱。年轻的时候孩子多,她没下过一天地。年纪大了,孩子都有出息了,能挣钱了,她拿的也不过是孩子孝敬她的钱。

姥姥还是老了,报纸叠着叠着也挡不住昏睡了。我又布置了新工作。

“姥姥,我们单位回收瓜子仁,出口欧洲,质量要求严,不能用嘴嗑,要用手剥。仁要完整的,不能碎。剥一小瓶(普通的玻璃杯)15块钱,你做不做?”

姥姥真是“见钱眼开”: “做!做!闲着也是闲着。”

第二天,我就去买了5斤葵花子交给姥姥。

那一年多,我家的大瓶子、小罐子都是装着姥姥“给欧洲出口”剥的瓜子仁。每天我出门前都去她房间里带上她的产品,转手又放回我房间的冰箱里。

姥姥依然每天三五斤地剥着瓜子,地上、床上、桌子上到处都是瓜子皮,姥姥的房间像一个瓜子加工厂。我们成包成袋地往家里进货。有时看姥姥太累了,我就说:“这几天单位清点货物,暂时停工,你先歇两天。“

吃够了熟的,我们就买生瓜子,托人从东北买那种正宗的颗粒大的好瓜子。我们几个晚辈常聚在一块儿商量,这么剥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工作量太大了。我们又规定,姥姥周五至周曰休息,说这是国务院规定的,但工资照发。这样,姥姥一周只工作4天。姥姥歇着手,我们歇着心。

姥姥的大拇指和食指的皮都变硬了,但我心里依然高兴。姥姥不瞌睡了,饭量也大了,人也精神了。

晚上睡不着,我把一杯一杯的瓜子仁倒在桌子上,再一粒一粒地捡回去,偶尔放进嘴里嚼一嚼,咽下去的却是滚烫的泪水。

50年了,心跟着姥姥一起走。小时候是她拉着我,长大了是我拉着她。我怎么从没想到终有一天我是拉不住姥姥的,不是我撒手,是姥姥先撒手啊!

多少个艰难的时刻,都是姥姥用她的大白话点拨着我,支撑着我;多少个想不开的问题,都是姥姥用一个个鸡毛蒜皮的比喻让我豁然开朗。姥姥的宽容和善良不断地修正我的缺点,改正我的错误,姥姥的智慧和光亮始终照耀着我,温暖着我。可是姥姥要走了,这一切她会带走吗?即使都会留下,我怎么还是那么无助、那么害怕呀。

瓜子,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食物把我的心填满了,满得再也盛不下任何东西。但是,是种子就能发芽吗?

姥姥晚年的这两份工作让她挣了不少钱。一个月900元,每个月底我们都按时给她发工资。后来都发展到我们从邮局拿了汇款单让姥姥盖章,说是单位规定必须让她自己签收。

看着姥姥往汇款单上盖章时认真、喜悦的神情,我心里真是爽啊!哪怕给姥姥一丝的快乐,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因为姥姥的日子不多了。

姥姥自己挣钱了,那种慷慨和往日的慷慨不一样了。回一趟老家,得意地跟我说,她给了某某100块钱,又给某某买了啥。自己挣的钱和别人给的钱真是不一样。

我过去常对我妈和姥姥说:“你们使劲地花钱,我存折上所有的钱都是你们的钱。”自从姥姥挣工资开始,我就不再这么说了,我要做的就是把一大沓现钱放到妈妈和姥姥手里,存与花都是她们自己的事。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理儿呢?

姥姥真的老了,精明了一辈子的姥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演戏让她欢喜,有时喜悦得都那么夸张,姥姥也看不出。我知道,大幕总要落下,演出一定会结束。只是我盼望着它落得慢一点,结束得晚一点。

天黑了

姥姥走的那年春节我还跟她说: “挺住啊老太太,使使劲,怎么着咱们也得混个百岁老人。”

姥姥说: “有些事能使使劲,有些事就使不上劲了,天黑了,谁也挡不住喽!”

“姥姥,你怕死吗?”

“是个人就没有不怕死的。”

“那你这一辈子说了多少回‘死了算了’?好像你不怕死,早就活够本儿了。”

“孩子,你记住,人说话,一半儿是用嘴说,一半儿是用心说。用嘴说的话你听听就行了,用心说的话才是真的。”

“给别人听的话就得先替别人想,人家愿不愿意听,听了难不难受、高不高兴。这一来二去,你的话就变了一半儿了。你看见人家脸上有个黑点,你不用直说。人家自己的脸,不比你更清楚吗?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要真想说,你就先说自己脸上也有个黑点,人家听了心里就好受些了。”

哦,凡事要替别人想。

知道姥姥走的那天,我在东北拍戏。晚上6点刚过,哈尔滨已经天黑了,小姨发来一条短信: “6点10分,姥姥平静地走了。”看了短信,我竟然很平静,无数次地想过姥姥的话:“天最终是要黑的。”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不停地在纸上写着“刘鸿卿”3个字,那是姥姥的名字。

看着小姨的短信,心里想的却是半个月前和姥姥在威海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我有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坐早上7点的飞机去了威海。出了烟台机场,我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威海最好的医院。

高级病床上躺着插满了各种管子的姥姥,一辈子爱美、爱干净、爱脸面的姥姥,赤身地被医生护士翻动着。

一个一辈子怕麻烦别人的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尽情地麻烦着别人,3个姨和一个舅妈日夜在病房里守护着。到了医院,看见姥姥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无论谁在,无论用什么最现代的医疗手段,姥姥的魂儿已经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天黑了。

医生跟我们商量:“要不要上呼吸机,感冒引起的肺部积水致使老人家呼吸困难。”

我问:“上了呼吸机还能活多久?”医生很坦率地说: “不好说,毕竟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各个器官都衰竭了。”

“不上了吧。”

切开喉管就得一直张着嘴,用仪器和生命对抗,直到拼完最后一点力气。姥姥还有力气吗?救姥姥还是安抚我们这些亲人?我瞬间就把自己放在了姥姥的秤上。

50年了,我和姥姥无数次地说起过死,挺不住了就倒下吧。

姥姥,你不是说过吗:“天黑了,谁能拉着太阳不让它下山?你就得躺下。孩子,不怕,多黑的天到头也得亮。”

(慕纱 摘自《中外故事・A版》)(责编 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