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一声“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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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老妈”不老!

1947年生的，至于出生月日，她也说不准，因为据她说，我的姥爷压根就不记得，后来我老妈问急了，姥爷就随便说了个时间：“好像是七月初十吧。”于是我老妈的生日就是七月初十。当然那时还没我呢!

所以，算去算来，老妈才62岁，刚过了退休的年龄。但农村人是不会退休的，除非身体不能动了，才正式退了休。老妈命苦，三岁时就成了没妈的孩子，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我非常奇怪：她认识不少字呢!她做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按说她可以退居二线了，何况三个子女都“混”得不错，但我有我的工作，老二两口子又是农民工，长期在外扑腾，妹妹呢，也已嫁到外省，老妈只得守着那个奋斗了一辈子的家。所以她既退不了，更休不了，什么事都得自己一个人扛――典型的空巢老人一个!也许你会问我的老爸呢?顺便告诉你吧，他老人家病逝已十五年了。

守巢的老妈哪儿也不能去，也没好地方去，因为她一个人既喂有猪，又养有鸡，还种着油菜苞谷芝麻之类的好几亩旱地。六十几岁的人了，她情愿忙得团团转吗?但她似乎还有使不完的劲儿，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儿。我们几姊妹劝她别这别那了，可她就是不听，她说她闲不住，闲下来就浑身不舒服。又不愿东家西家地串门，最想去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单位，三十多里路呢，走上半天也不说累。可她来玩上个半天，吃过一顿饭，就急着要回去。媳妇多炒了一两个菜，她就嘟哝菜多了，你留她，她反而不自在，满屋子走来走去。“老二屋里没人”是她最大的牵挂。看她坐卧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也不忍，只好放行。临出门，媳妇“命令”我请假骑车送老妈。老妈满足地说：“你们忙得不得了，哪有时间送?我走习惯了。”老妈再忙，也会抽时间来我的单位，来我的家，而且往往是“突然袭击”，有时还蔬菜呀、瓜果呀，大袋小袋地拎，“我种的，让孙子尝尝。”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这就是我的老妈!似乎她来的目的就为了吃顿饭。而我呢，因为“忙”，竟没时间回去看她，甚至吝啬于带给她些许安慰。即便是老妈的生日，我们都不记得回去。可老妈从没计较什么，依然匆匆地走，又匆匆地来，我渐渐明白，这里也是她的家。

我刚搬了新家，想让她老人家来看看。那天上午，她果然来了，走来的，三十多里路有一半是泥巴。看到她时，她已站在新家的门前，我竟不知道她站了多长时间。“儿子回来了!”老妈的一句话，让我感觉很温暖。每次见面，总是她先喊我，而且还能听出激动的颤音。我说：“你来了。”便打开门，她眼前一亮：“这下好了，我儿子有好房子了!”进门后，她像看稀奇似的把所有的房间转了一遍，动情地说：“房子真不错!”突然，她发现地板上留下的泥印，马上又奔过去，弯下腰，准备用手去擦。“看咋办?我脚尽是泥巴，弄脏了你屋!”我说：“没事，我去拿拖把。”“我打赤脚。”还没说完，她就脱了鞋，顺势把泥鞋扔到了门外……下午，老妈又走了，这次，她坚决不让我送，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的孙子――我的儿子马上要参加中考，而我就是儿子的班主任。“你忙吧，我有的是时间。”老妈这样给我找理由。我心里一颤：老妈呀，你都六十几的人了，还有多少时间?我好想流泪。

老妈下楼，我送。她的花发，似乎减少了楼梯间的昏暗，让我更真切地看清了老妈的身影，是那么的弱小，但下楼的脚步重重地叩击着我的心。我猛然感到，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好，心里空落落的。到底是为什么?

人过中年，时常会反思反省，多少还有些理性，常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知道自己失落了什么。我失落的是什么呢?说出来吧，却羞于启齿，不说吧，又耿耿于怀，一种矛盾之心、羞愧之情总是缠着我，以至于食常失味，夜常失眠。时间的煎熬，促使我积聚着勇气，总想让自私和虚伪袒露在上帝的面前：我失落的就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两个字眼：“妈妈”!这么多年了，我竟没有喊过一声“妈妈”!哪怕是“老妈”这个还有点亲情味儿的称呼，别看我写了这么多遍，可我竟连一遍也没当面送给我的老妈!童年时，喊了多少，恐怕是数不清了；成年后，有了工作，每次和老妈见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先叫我了；后来我有了儿子，顶多依着儿子称呼她“奶奶”，最多的还是“您呀”“您呀”地叫，从没正儿八经地喊她一声应该喊的称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亏欠，但我至少有一种自责。现在，我固然终于长明白了，可是已经晚了，老妈早已回到那个家，一个人默默地守在那里――守护着珍藏我童年的地方。

什么时候，我才不“忙”了?什么时候，我才会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归我的童年，热热闹闹地、郑重其事地喊我老妈一声：“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