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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长城上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画家画鹰。在北方特有的那种干燥湛蓝的天空下,苍劲古朴的长城默默地蜿蜒于群山之上。画家在一块白布上泼墨挥毫。长城上的风扬起老人的白发,鼓动每一个人的衣襟。他展开那面墨汁未干的鹰旗。雄鹰起伏振翅,直欲破空而上。阳光普照群山,也照在猎猎作响的鹰旗上。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一种热血冲破冰层的眩晕,一种沉淀压抑已久的力量猛烈爆发:天空、阳光、长城、老人、长风、鹰。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鹰,却是第一次为鹰震撼。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峭壁上看到了鹰的巢穴。那只是一个粗陋的石坑随便地搭上几根粗树枝,其余一无所有。它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又看到南方一种色彩艳丽的织鸟精致而温暖安全的巢时,我想到了北方的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鹰的身上有一种冷峻而直入人心的力量。我明白鹰不需要巢穴,它从不躲避风雨。它是天地间飞翔的精灵,高傲、敏锐、凶猛、无畏,永不留恋巢穴的温暖与安乐。
我带一身风尘回到家乡,听说公园里来了个动物展览团。我想起了鹰,于是我去了。
从羽毛的颜色和体形可以看出“那是一只已经苍老的鹰和一只年轻的鹰。鹰架距我不到三米。那只苍老的鹰的羽毛零乱而支楞突兀,腿上有一根粗大的铁链,它埋头翅间。那只年轻的鹰目光迟滞,仿佛在看什么,又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小孩,忽然放肆地把手中的香蕉扔向那只埋头的鹰,他一定不知道他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因为他还在得意地笑。那只鹰猛地昂起了头,有力的颈部弯曲成了一个矫健而凶猛的弧度。我看到它眼中凌厉地闪过什么,它闪电般地直掠下来那不足一米的铁链狠狠地拽住了它,它猛然回坠,被倒吊在高高的鹰架上,晃来晃去。那只年轻的鹰展了展翅以便站稳,它冷漠地看了看脚下的同伴,又把茫然的目光投向远方。
那个被吓呆的小孩这时才清醒过来,悻悻地抓起一把泥沙朝那倒吊着的鹰狠狠扔去,又嘿嘿地笑起来,一边捡石块,一边大声地骂。那只苍老的鹰耸着翅,挣扎着,发出一串低沉的鸣音。它的声音在颤抖。我分明地感到一种苍白而强烈的悲怆冷冷地漫过心头。我拦住那个小孩,叫他滚。
鹰渐渐停止了挣扎,静静地倒吊在高高的鹰架下。利爪笔直地伸向天空――那里曾是它的家园、梦想、荣耀和骄傲。四下沉闷,天地间只有蝉在不停地叫。
我不知道鹰是否会流泪。
那夜我在山顶坐了很久。天上有明月,有星;山上有风,山下有楼。我在山顶大哭一场,一颗泪珠从天上落到我的手上。清晨我再去看那两只鹰的时候,苍老的鹰依然倒吊着,刚刚死去。喂鹰的人说,野生的鹰是没法养活的――它不吃东西。他告诉我那只年轻的鹰是人工孵化的。
天空是蓝色的,一切都很安静。我想起北方的天空、阳光和鼓动衣襟的长风,想起伤痕累累的长城上那面猎猎的鹰旗。我不知道那只年轻的鹰在寻找什么,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只被束缚的鹰对祖先血脉相承的东西的渴求――虽然它一生未曾飞翔。
我知道鹰的灵魂在天上。我祈求世上善良的人们,给鹰一颗高飞的心,让高飞的灵魂永不沉沦。
名篇品读:
这是一篇让人震撼的散文。
作者从看老画家画鹰旗写起;在北方湛蓝的天空下,苍劲古朴的长城上,鼓动衣襟的长风中,旗子猎猎作响。旗面上,雄鹰展翅欲飞,气贯长空。那时那刻,“我”“第一次为鹰震撼”。接下来作者写偶然见到的鹰巢,“粗陋的石坑随便地搭上几根粗树枝”这种不需巢穴不避风雨的勇猛无畏让我对鹰肃然起敬,认为鹰是“天地间飞翔的精灵,高傲、敏锐、凶猛、无畏”。
而这样的精灵却遭遇了枷锁和屈辱。
作者怀着满腔痛苦的心情描述了一只苍老的鹰为维护灵魂的高傲而勇猛无畏地抗争直至死去的经过。在这一过程中,作者对鹰由崇敬而生挚爱,由挚爱想到保护,最后为鹰“祈求”。开始,人对鹰的侮辱使他愤怒、悲怆,哪怕这侮辱只是来自于一个小孩子。从作者“叫他滚”的行为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鹰的同情和敬爱之深。然后,人类给鹰的枷锁和侮辱让作者感到深深的痛苦,这种痛苦的火焰烧灼着他,他在冷冷的山顶坐着想着,他挂念着那个吊在高高的鹰架下的灵魂啊!然而,清晨,那只鹰死了……
无限悲怆中,作者的记忆又回到开头,那面鹰旗又猎猎作响。此时,作者为深爱深敬着的鹰祈求人们:“给鹰一颗高飞的心,让高飞的灵魂永不沉沦。”祈求!“祈求”的分量有多重?重得足以敲疼敲醒每一位读者的心。至此,我们不禁和作者有了共同的祈求:善待这可贵的生物吧!给高飞的灵魂以自由!
作者把对鹰的这份无比崇敬的情感抒发得极为深沉,这主要得益于文中那些细腻的描写。在描绘本文主角“鹰”的外形、眼神、动作、声音等时,作者不惜笔墨,把苍老的鹰的特写镜头一个个展现到读者面前。如小孩子把香蕉皮扔向它时,“那只鹰猛地昂起了头,有力的颈部弯曲成了一个矫健而凶猛的弧度。我看到它眼中凌厉地闪过什么,它闪电般地直掠下来”。这句动作神态描写写出了鹰在遭受侮辱时的凶猛迅疾的反击,表现了它高傲不屈的灵魂。还有一个细节――“利爪笔直地伸向天空”,让我们强烈地感受到枷锁下的鹰对天空的向往、对翱翔的期盼。
总之,在作者细致地描绘下,一个勇猛无畏、高傲不屈的雄鹰形象就矗立在了读者面前。细读细品,这个形象难道仅仅指的是雄鹰吗?你可以更远一点地想到所有坚强不屈、渴望奋飞的民族和人民啊!而且,由作者设置的“长城”这一特定背景,你难道不应该最先想到我们中华民族鹰一般地奋飞冲天的豪迈气概吗?
读完这篇散文的时候,我的心里有感动在汹涌,为所有雄鹰一般的骄傲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