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熨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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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休闲潮流大行其道，我还是渴望拥有如丝绸般平展无瑕的生活。读书时候痴迷欧美文学，在那瑰丽的三四十年代，家庭主妇们每天要花费很长时间在熨烫这桩家务事上，不单是男人身上笔挺的西装，就连家中的床单、悬挂的窗帘，也要一丝不皱。在我那时的少女憧憬里，有这样的蓝图，和一个我爱的男人一起生活，所有的褶皱都遇水遇热被熨平，崭新如我眼中付诸初恋的无限温柔。

遇见他之前，我的房间整洁到有些肃穆，仿佛一个寂寞的、渴望君王临幸的妃子，把仅存的一些尊严装饰给人看，以期在被俘获成为情奴之前，得到别人的敬重和爱惜。

他来的时候是冬天，空气里却仿佛烧起了一把火，把季节倒转至五六月间的多雨燥热天。湿湿热热地，情意绵绵弄皱了满屋。他在我耳边炽热吹送“我爱你”的情话，听得我心里一湖涟漪，和那些床单衣物皱成各自的凌乱纹理。

我在他醒之前就开始收拾，我要他穿着我为他熨烫得无比平整的衣服，赢得自信；我要他每天回来，知道我在家为他悉心收拾过的心意。我在熨斗里装进水，插上电，他的衣服微皱在熨衣板上，那些他穿过的痕迹，一会儿就被抚平，了然无痕，像他收拾起唇角微笑的褶皱，一本正经地对我山盟海誓。熨斗里的水烧开时，“噗噗”冒着蒸汽，是魔法施展的前戏。

我想，他的同事一定不如他这般有福气，每天有心爱的女人为他整理家务，他的同事一定都是穿得皱巴巴地去上班，对他空有艳羡的份。

我奢望用一个主妇的熨斗来平展生活所有的不平之意，我以为他会像三四十年代的欧美绅士一般，享受我对他爱的方式，深情款款低头吻劳的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想法太自以为是了。

他给了我截然不同的答案，他说：“你每天忙乎什么哇？送去干洗店全部都搞定了。整天在家里熨衣服打扫房间，一点见识都没有。”

最后那句关于见识的判断句，怔得我忘记了烫在他白衬衫上的熨斗。一屋焦味，提醒我望见了衬衫上的那个破洞……

爱若在时，熨斗是爱神手里的箭，将爱意划破时空传递到爱人的心里；爱若不在了，熨斗是怨妇手里的燃料，点燃失爱的导火索。

他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空气里却仿佛结了一层冰冻，冷到彼此都哑声无言。我静静地帮他把衣服收拾好，瞄见其中两件有点皱，正尴尬中，他用手挡住我，他说，他还是自己送去干洗店吧。

送走他，我关门，熨斗里烧开水的“噗噗”声成了房里惟一的动静，我走过去，拿起了熨斗，熨那昨夜湿透了的枕巾。突然，泪珠儿滴在了熨斗上。

我相信自己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忘不了他。在熨斗的工作守则里，衣不如新；在爱情的记忆守则里，人却不如旧。